“数据”、“负责”、“麻痹大意”、“犯罪”……这些本该是冰冷的词汇,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每个人心上,砸得生疼。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几道粗重的喘息,在压抑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像某种绝望的回响。讲师看着这效果,嘴角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稍稍缓和,开始播放PPT。屏幕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安全规章、检查流程、责任追究制度,枯燥的文字和复杂的流程图交织,像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大网,朝人扑面而来。
培训就在这样一片沉闷与心悸中,总算画上了句号。人群像被抽去了骨架,脚步虚浮地、沉默地往外涌,仿佛一群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游魂。林野也身在其中,感觉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胃里依旧翻江倒海,屏幕上那片刺目的血色和扭曲的钢铁残骸,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小林!”一只粗糙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他一个趔趄。是赵叔。老人脸色同样凝重得像积雨的云,但那双布满老茧的眼睛里,除了显而易见的惊悸,更深地翻滚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的愤怒与不平。
赵叔拽着他,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拐角。这里相对僻静,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依旧聒噪地唱着。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杆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旱烟袋,手指因激动而有些微颤,熟练地装上烟丝,点燃。辛辣刺鼻的烟雾立刻袅袅升起,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暂时冲淡了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却带来了另一种更浓重的、属于烟草和苦涩人生的味道。
“那起事故……”赵叔猛地吸了一大口烟,仿佛要把满腔的怒火都吸进去。浓得化不开的烟雾,像团脏兮兮的乌云,从他布满皱纹的鼻孔里喷薄而出,瞬间缭绕、模糊了他那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他的声音低沉得像砂纸磨过朽木,沙哑而压抑,“电视里放的那套,都是放屁!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一缩,几乎停跳。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赵叔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急切地等着他往下说。
“什么工人漏检?放你娘的狗屁!”赵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糙,每一个字都裹着刻骨的恨意,“你他娘的知道是哪儿的问题吗?是‘宏达’设备厂供的那批钢轨!娘的,出厂就带着病!内部有微小的气泡裂纹,像毒瘤一样潜伏着!老子在工地上干了三十年,这种鬼东西,常规巡检?根本查不出来!那是材料本身烂透了!”
林野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出事前三个月,工区那个老李,负责那段线路的老工人,就他妈报告过异常!说那段的钢轨敲起来声不对,里面有杂音,像骨头里有虫子在爬!报告打上去,跟扔进了太平洋一样,石沉大海!为啥?”赵叔猛地一挥手,烟锅子“咣当”一声狠狠磕在斑驳的墙上,溅起几点刺目的火星,像愤怒的泪滴,“因为宏达设备厂,是张副局长那个狗屁小舅子开的!合同签了,钱收了,管你钢轨是铁打的还是豆腐做的?管底下人死活?他们只管数钱!”
“后来呢?”林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后来?”赵叔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那笑声里带着血丝,像夜枭在黑夜里发出的啼鸣,“还能怎么样?事故一出,死人总要有人顶缸吧!调查组?呵呵,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自己人!宏达厂那边,立马就拿出了一份‘完美’的出厂检验报告,比真金还真!上头一句话就定了性:一线工人巡检不到位,未能及时发现肉眼可见的裂纹!严重责任事故!你听听,多他娘的冠冕堂皇!那个老李,就是那个打了报告的老工人,第一个被拎出来当替罪羊!开除!连带责任!其他当班的工人,奖金扣光,记大过!”
“那……那宏达厂呢?张……”林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那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不敢吐露。
“宏达厂?”赵叔嘴角的冷笑更深了,那是一种看透世事的嘲讽,像刀锋在骨头上划过,“罚酒三杯!象征性地罚点款,够人家请领导们搓几顿好的了!转头,人家就从别的项目把钱又赚回来了!至于领导?领导能有什么责任?领导是英明的,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最多来个‘监管不力’,写个内部检讨,风头一过,该升的升,该拿的照样拿!”
烟雾越来越浓,像一层厚重的幕布,赵叔脸上的皱纹在烟雾中显得愈发深刻,仿佛被刻刀一刀一刀剜进去的。他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林野,里面沉淀着几十年风霜磨砺出的绝望和洞悉一切的光:“小子,看清楚了吗?在咱们这儿,领导的责任,最后都是用工人的血来填的!流汗不够,就得流血!流的血还不够,还得替他们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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