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宿舍楼顶。四周弥漫着一种混沌的寂静,偶尔被此起彼伏、粗重不一的鼾声打破,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林野蜷缩在狭窄的上铺,床板硌得他腰背生疼。他辗转反侧,每一寸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难以沉入梦乡。身下的铁架床仿佛也跟他较上了劲,随着他每一次不安的翻身,便发出一阵“吱呀呀”的呻吟,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哀嚎着不堪重负。
他烦躁地摸出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那冰冷刺目的蓝光如同幽冷的鬼火,瞬间吞噬了周围昏暗的轮廓,也映得他眼底一片空洞。他鬼使神差地调出计算器,指尖在屏幕上机械地敲击着,像是在拨弄着一串毫无生气的数字。他一笔一笔地算着,那是他转正后的“光明前景”:前半年,税后不过六千多;熬过一年,后半年才能勉强摸到八千。可这数字刚在眼前亮起,就被一道无形的线狠狠划去三千——那是雷打不动、必须按时寄回家的血汗钱。接着,食堂里寡淡的餐食、买资料时飞快划走的费用……那些细碎却不容忽视的开销,如同贪婪的蛀虫,啃噬着本就单薄的数字,最终留在屏幕上的,那寥寥几位数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每月,他口袋里能捂住的,最多也就是2750元。这笔钱,他郑重地记在了泛黄的备忘录里,字迹被内心的滚烫熨得有些发皱。“五年,16.5万。”他在下一行添上。这个数字,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在他胸腔里激起圈圈涟漪,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肋骨。或许,这笔钱,真的能在县城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敲下第一块砖,垒起一个家,然后把日渐佝偻的父母,接进那个有暖阳照进来的屋檐下。
指尖刚触到手机屏幕的保存键,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第二颗石子,下铺传来一阵沉重的窸窣。赵叔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等你到时候就知道,”老人的声音裹着浓重的睡意,却像砂纸打磨过似的,字字硌得人心头发紧,“这些数字啊,都是墙上画的饼,看着再香,风一吹,就稀里哗啦散了,连渣都不剩。”
林野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窗外,隐约还能看见张明房间的灯亮着,像一颗躁动的不安分的心脏,伴随着电子游戏尖锐的音效和肆无忌惮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笑声,穿透薄薄的墙壁。一墙之隔,是两个截然不同、甚至有些荒诞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洗漱间里水汽蒸腾,像一口闷热的锅。六个水龙头,两个锈迹斑斑地趴窝,剩下的四个前,早已挤得水泄不通。林野在人缝里艰难地挪动,手里捏着那个印着“赠品”字样的廉价牙杯,杯身早已被磨得有些发毛。偏在这时,张明却优哉悠哉地独占了一个水龙头,背对着人群,对着镜子,用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进口发胶,一丝不苟地打理着自己的发型。那股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香味,呛得人直犯恶心。
“哟,住得还习惯吗?”张明头也不回,只是从镜子里斜睨了眼林野手中的牙杯,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来自上个世纪的古董,“我那儿热水器有点小脾气,改天……过来帮我瞅瞅?”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邀请林野去隔壁喝杯茶,完全没把“参观”他那个靠关系才弄到的、违规的单人宿舍这回事放在心上。
恰在此时,他正捧着刷牙杯的那只手下的水龙头,仿佛积攒了满腔无处发泄的怨气,猛地喷出一股浑浊的锈水,带着不容分说的蛮横,直直溅在林野洗得发白的工装前襟上。那污渍瞬间晕开,像一滴陈年的、干涸又复又渗的暗红血渍,在灰扑扑的布料上洇出一片刺眼的褐黄,丑陋而突兀。
林野浑身一僵,动作凝固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那片污渍上。他仿佛看见的并非水渍,而是自己过去五年光阴里,那些曾在梦里、在计划里看似触手可及的数字,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被这锈水无情地冲刷、碾碎,留下斑驳狼藉、再也无法抹去的印记。昨晚备忘录里那个“16.5万”,像根刺扎在心上。他想起张明那间他连踏进一步都感到眩晕的宿舍,摆满了光鲜亮丽、价值不菲的家具。就算按最理想的情况,掏空五脏六腑,拼上整整五年,他又能攒下多少?恐怕,连买下张明房间里随便一把椅子的钱,都还远远不够,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对了!”张明利落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花轻溅,嘴角立刻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利索地擦干手,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摸出一张烫金请柬,指尖捻着,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在林野眼前轻轻一晃,“下周我生日,在‘云顶’办了个小场子,记得赏光来啊。” 他又眨了眨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又有点故作老成的炫耀,“哦对了,段领导都会到的,保证让你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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