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就是三天前,我亲手交给你的那份!探伤车间转到技术科的!”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哦?”小李拖长了调子,身体向后靠回吱嘎作响的藤椅里,脸上那点冷淡彻底转化为一种居高临下的困惑,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辜,“三天前?我怎么不记得?每天送来的条子、报告堆成山。”他用手指随意地敲了敲桌角那堆摇摇欲坠的文件,“喏,都在这儿呢。你自己找找看?反正我是没见着。”
他摊开双手,肩膀耸了耸,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姿态。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林野的脚底窜上头顶,眼前昏暗的办公室猛地旋转了一下,文件柜、堆积的纸张、小李那张故作无辜的脸……一切都扭曲模糊起来。眩晕如同实质的浪潮,狠狠撞击着他的太阳穴,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日光灯管烦人的嗡鸣。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一个冰冷的铁皮文件柜,粗糙冰凉的触感透过手掌传来,才勉强稳住摇晃的身体。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张纸的消失,不是意外。陈大奎那张阴沉的脸、那双带着嘲弄和掌控的眼睛,隔着虚空,无声地压了下来。他又赢了。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是劳人科里一个轻飘飘的“不记得”,就轻易碾碎了他费尽心思才抓住的一线生机。
林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劳人科的。沉重的脚步拖沓在空旷的走廊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又像是灌满了冰冷的铅。那扇绿漆门在他身后关闭的声响,遥远得如同隔世。车间方向传来的巨大金属撞击声,一下,又一下,沉闷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空荡荡的胸腔里。那声音不再仅仅是噪音,更像是某种宣告,宣告他依旧被牢牢锁在那个由陈大奎掌控的、弥漫着铁锈和机油气味的地狱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口鼻。他倚在冰冷的、布满浮灰的走廊墙壁上,粗重地喘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惨白的月牙痕。
宿舍里充斥着一种混合了廉价烟草、隔夜汗味和泡面调料包的浑浊气息。窗外是浓稠的、化不开的工业区夜色,只有远处厂区高炉模糊的轮廓和几点鬼火般的指示灯,顽强地刺破这片粘稠的黑暗。
惨白的电脑屏幕光映在林野脸上,像涂了一层冰冷的釉。他僵直地坐着,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冰凉。重新填写那份《转岗申请书》,每一个字敲下去,都像用钝刀子割自己的肉。表格依旧是那份表格,要求依旧是那些要求,可意义呢?劳人科那张油腻腻的桌子,那堆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文件山,小李那张故作无辜的脸……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像无声的嘲笑。他紧抿着嘴唇,唇线绷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骨的轮廓在屏幕冷光下显得异常坚硬。一种冰冷的愤怒和无力的屈辱感在胸腔里无声地膨胀、挤压,几乎要撑破他的肋骨。
“啪嗒。”
一声轻响,接着是劣质打火机轮摩擦火石的声音。一股更加浓烈呛人的劣质烟草味混着夜班后特有的、仿佛渗入骨髓的机油和金属粉尘的气息,猛地冲散了原有的浑浊空气。赵叔佝偻着背,无声无息地凑了过来,布满老茧和深深裂口的手指夹着一支燃着的廉价香烟。他布满皱纹的脸在屏幕光的边缘半明半暗,眼袋浮肿,浑浊的眼睛里沉淀着太多林野此刻还无法完全读懂的东西——那是长年累月被生活碾压、被规则磨损后留下的疲惫、麻木,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又写那玩意儿呢?”赵叔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铁锈,他朝着林野屏幕上那份崭新的电子表格努了努嘴,烟头的红点在昏暗中一明一灭。
林野没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含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嗯”。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在屏幕上“申请理由”那一栏,光标在空白的方框里无声地闪烁着,像在嘲弄他的徒劳。
赵叔沉默地吸了一大口烟,辛辣的烟雾在他枯瘦的胸腔里翻滚一圈,再缓缓地从鼻孔里喷出来,在屏幕冷光中凝成两股惨淡的白气。他盯着那两股消散的烟雾,眼神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眼前冰冷的屏幕和简陋的宿舍墙壁,回到了某个同样令人窒息的过去。
“前年,”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往事尘封又被强行掀开的滞涩感,“技术科新分来个大学生,名牌大学的。小伙子,有想法,肯钻,一看就是搞技术的料子。”
林野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他依旧没有转头,但紧绷的后背线条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丝,耳朵却下意识地竖了起来,捕捉着赵叔嘶哑话语里的每一个音节。
赵叔又吸了口烟,烟灰簌簌地掉落在油腻的水泥地上。“他待的岗位不对口,憋屈。跟你一样,也想着挪个窝,去技术科发光发热。”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落在林野僵硬的侧脸上,“申请书,写得比你这份厚实多了,还附了一大叠什么证书、设计图稿……鼓鼓囊囊一个档案袋,亲自交到当时的劳人科科长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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