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蹲下身,手指有些僵硬地捡拾着散落在地的搪瓷碎片。锋利的边缘轻易割破了他的指尖,鲜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这点细微的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小心地将沾血的碎片拢在一起,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开水烫过的地方,皮肤泛起一片不祥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他沉默地拿起墙角的拖把,一下,一下,用力地擦拭着地上的水渍和茶叶残渣。拖布头摩擦水泥地发出粗粝的“沙沙”声,如同在打磨着他紧绷的神经。茶水间那扇紧闭的隔间门后,死寂一片,但林野能清晰地感觉到,门缝后面正有几双眼睛,带着惊惧、窥探和复杂难辨的情绪,死死地黏在他的背上。那目光,比陈大奎拍在肩膀上的手更令人窒息。
回到巡道班组的工具房,空气里飘浮着熟悉的机油、铁锈和汗渍混合的沉闷气味。赵叔正佝偻着腰,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凳上,用一把小锉刀仔细地打磨着一枚道钉的尖端。锉刀刮过钢铁,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嚓…嚓…”声,在这压抑的午后,竟显出几分令人心安的节奏感。
林野拉开自己的工具柜门,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拿出检查锤和道尺,动作有些迟滞。工具柜冰凉的铁皮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烦乱。
“砰!”一声闷响。林野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半开的柜门,力道不小。赵叔手中的锉刀停了下来,那令人心安的“嚓嚓”声消失了。他抬起头,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越过老花镜的上缘,落在林野身上。林野正低头揉着被撞疼的手肘,眉头紧锁,脸上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云。
“心让狗叼走了?” 赵叔的声音不高,像砂轮磨过粗粝的石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严厉,“魂不守舍的,锤子拿稳了?别到时候敲自己脚面上!”
林野动作一僵,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他用力关上工具柜门,金属撞击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走到赵叔旁边的另一张破凳子上坐下,凳腿在地上刮出难听的噪音。沉默了几秒,茶水间里那令人作呕的窃语和陈大奎冰冷警告的话语,如同沸腾的毒液,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陈工长,”林野的声音干涩发紧,像是许久未上油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材料库新进那个人,段长小舅子的儿子……”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每个音节都带着肮脏的粘液,“……是用两箱茅台换的。” 他停顿了一下,感觉说出这个事实都让自己无比肮脏,“他刚才在茶水间……警告我,因为我昨天被段长叫去了办公室……他让我‘懂规矩’。”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如同咀嚼着铁渣。
赵叔听着,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平静地注视着林野,像在审视一块需要锻打的生铁。只有他握着道钉和锉刀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下,青筋如同蛰伏的蚯蚓般根根凸起。
“嚓…嚓…” 锉刀声再次响起,缓慢而有力,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赵叔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锉刀尖端在道钉上带起的细微金属粉末,仿佛林野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窗外飘过的一粒尘埃。
过了许久,久到林野几乎以为赵叔不会再开口时,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现实反复淬炼过的冰冷坚硬,像一柄生锈却依旧锋利的钢钎,直直地戳进现实的淤泥里:
“茅台?呵……” 一声短促、干涩、毫无温度的冷笑,如同枯枝在寒风中折断,“算个屁!老子当年在成昆线上,亲眼见过拿命填出来的‘先进’!塌方的隧道口,表彰大会的锦旗还没焐热,转手就盖在了刚分下来的新宿舍楼上——给谁住?给谁他娘的儿子住?!”
赵叔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骇人的厉芒,那里面翻涌着被岁月尘封却从未熄灭的愤怒与巨大的悲怆。他手中的道钉和锉刀被攥得死紧,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
“规矩?他陈大奎跟你讲规矩?” 赵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砂轮迸溅出刺眼的火星,每一个字都带着淬了毒的嘲讽和深入骨髓的鄙夷,“他那套规矩,是拿工人的血汗骨头渣子熬出来的油!是踩着别人脊梁骨往上爬的垫脚石!” 他死死盯着林野,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皮囊,点燃他心底那点残存的火焰,“你跟他讲规矩?你骨头有几斤几两?够他榨几两油?!”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林野的心口,砸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赵叔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被这陈年的积愤和眼前赤裸裸的龌龊勾起了滔天怒火。他猛地将手中的道钉和锉刀重重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上的油灯都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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