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钢轨与沉默的雨针
雨,像一根根淬了冰的钢针,穿透浓得化不开的夜雾,狠狠扎在冰冷的钢轨上。每一次撞击都激起细微的、带着铁锈味的白烟,那是雨水与金属急速反应的短暂升华,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林野抹了一把全站仪目镜上的水膜,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显示屏在雨幕中亮着,红光如同凝固的血,映得他年轻的脸庞忽明忽暗,写满了疲惫与焦灼。
X轴位移:+2.7mm
Y轴位移:-3.1mm
沉降速率:0.18mm/h
数字在跳动,像催命的鼓点。林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铁腥味的湿冷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几乎要窒息。这不是普通的雨夜巡查,这是与死神赛跑。
“G1372+500区段累计沉降超3mm!”林野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抖。他冲着对讲机嘶吼,试图穿透雨幕和夜雾,让那声音抵达值班主任的耳中。然而,回应他的,不是焦急的询问,而是一阵从对讲机里传来的、带着浓重烟嗓的冷笑。
“进口仪器都测不准,你这破铜烂铁逞什么能?”是陈大奎,那个工长,一个油滑得像泥鳅的家伙。
林野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发出轻微的爆豆声。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想看穿这夜色,看穿陈大奎那套永远无懈可击的官僚逻辑。这台南方测绘NTS-372R,是他亲手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服役已经超过十年,外壳上布满了磕碰的痕迹,像一道道陈年的伤疤。它的标称精度是±2mm,而在《工务段防洪细则》里,明明白白写着监测精度必须≤1mm。这意味着,这台机器,从它被林野从角落里拖出来开始,就注定无法完成它的使命。
更讽刺的是,上个月设备科出具的验收报告,却堂而皇之地写着:
仪器编号GL-211:
标定精度:±0.8mm(合格)
保养状态:甲级
林野记得那天的场景,像一根生锈的钉子,牢牢钉在他的记忆里。设备科长,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拍着陈大奎的徒弟张明的肩膀,笑得慈祥:“贤侄,技术比武用这台,段里脸面要紧。” 张明,那个总是挂着谄媚笑容的年轻人,连连点头哈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而那台真正达到甚至超过精度要求的徕卡TS60,那台价值不菲、操作界面流畅得像丝绸的精密仪器,此刻正在三百公里外的市局技术表彰会上,作为“先进科技成果”的展品,蒙着一层薄薄的、象征荣誉的灰尘。
林野当时就站在旁边,手里攥着那份验收报告,指节发白。他看到了科长眼角不易察觉的闪躲,看到了张明递给科长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时,两人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他什么也没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在这个系统里,沉默有时是唯一的生存方式,但林野今天,却无法再沉默下去。因为那些数字,那些代表着地壳在雨中悄然移动、铁轨在脚下缓慢下沉的数字,正在逼近灾难的临界点。
“手动复测!”林野甩掉身上那件被雨水浸透、重得像铅块一样的雨衣,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扑向还在微微震动的钢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他顾不上了。道尺,那冰冷的、带着金属寒气的测量工具,被他用力卡进了轨缝。就在他俯身,眼睛几乎要贴上尺面,准备读取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数据时,一只沾满泥浆的雨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碾在了道尺的尺身上。
“滚开!”陈大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恶意。
“规章第7条:非智能仪器数据无效!”陈大奎指着林野那台老掉牙的全站仪,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冷笑,“你那破玩意儿测出来的都是虚数,段里早就定了,只有智能监测系统才能说话!”
林野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陈大奎的靴子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看着陈大奎,又看了看被踩得微微变形的道尺,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就在这时,他脚边的泥水里,几片被撕碎的纸张漂了过来。是《异常沉降报告》,墨迹在冰冷的雨水里迅速裂开,变成一片片暗红的、像血痂一样的污渍。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但他突然,竟然笑出了声。那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看着泥水,看着那些破碎的纸张,看着陈大奎得意洋洋的脸,突然算清了这笔账。这笔在这个系统里,每个人都必须算,却又谁都不敢承认的账。
【若按实上报】
沉降超限扣500元 + 轨距偏差扣300元 = 800元
【若隐瞒不报】
事后追责扣2000元 + 刑事风险 ≥3年
【工长选择的第三条路】
诬陷巡查员谎报险情:扣当事人1500元
林野的视线模糊了,不是因为雨水,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愤怒、悲哀和荒诞感的情绪。他看到暴雨冲刷着道砟缝隙里半张残破的报告,隐约可见“超限”、“紧急”的字样,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口。他的虎口蹭过那湿漉漉的纸片,蹭破了皮,血丝混着墨迹,在雨水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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