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点点头,没说话。
“这旧道尺,”赵叔的手指停在旧道尺上一个明显的凹痕上,“你看这坑,是前年那场暴雨,线路被冲毁,我们在抢修时,为了固定轨道,不小心砸的。你看这划痕,是去年冬天,钢轨结冰,道尺打滑摔的。你看这杆子,用久了,颜色都变了。”
赵叔抬起头,看着林野:“道尺会旧,人会变。新道尺用久了,也会变成旧道尺。人会从不懂事,变得懂点事,也会从懂点事,变得世故,变得‘差不多就行’。”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赵叔在说自己。
“但是,”赵叔话锋一转,“旧道尺,用它测出来的数据,未必就比新道尺差。人,就算变得‘世故’,变得‘差不多就行’,心里只要还记着那点‘较真’的劲头,手里还握着那把‘道尺’,就算偶尔‘糊弄’,心里也还有个准星。”
赵叔把两把道尺放回林野手中:“道尺丈量的是轨距,也是人心。你心里那杆‘道尺’,得自己管好。别让它也生锈了。”
林野怔怔地接过道尺,感觉它比平时沉重了许多。赵叔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比孙工长的骂声更让他难受,也更让他清醒。
他看着手中的旧道尺,那些划痕和凹痕,仿佛都有了生命,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关于线路、关于抢修、关于汗水与泪水的旧故事。他突然觉得,这把旧道尺,并不廉价,它身上承载的东西,比任何高科技仪器都更厚重。
他深吸一口气,戈壁的风吹过,带着沙尘,却让他感到一丝清醒。他重新拿起道尺,走到下一个测量点。这一次,他没有再敷衍,也没有再追求那不可能的完美。他只是稳稳地放下道尺,仔细清理接触点,让视线与气泡垂直,然后,认真地读出了那个数字。
他没有再看赵叔,只是专注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久,不知道自己能否一直守住心里的那杆“道尺”。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麻木地“混”下去了。他需要找到一种方式,在这片钢铁与尘埃交织的土地上,既能够生存下去,又能够保留住那一点点,属于技术工人的、卑微而真实的“尊严”。
道尺滑过冰冷的钢轨,留下的不仅仅是精准的数字,更像是在丈量着他与这片广袤土地、与这条沉默铁轨、与那些同样在尘埃里摸爬滚打的人们之间,那份细若游丝却又异常坚韧的情感纽带。这纽带,如同暗夜里的一点微光,或许就是支撑他在这片荒芜中继续前行的,唯一不灭的理由。
夜幕如墨,沉沉地压了下来,戈壁滩上的星空却骤然亮起,璀璨得近乎不真实,仿佛要将白日所有的酷烈与孤寂都揉碎,散作漫天流萤。林野拖着像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回那间四壁空空的宿舍。他瘫坐在床沿,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点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工资计算器。这一次,他不再像往常那样,神经质地计算着可能被扣掉的每一分钱,而是将屏幕转向内心,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个数字——那是他一分一厘攒下的血汗钱,是他在戈壁风沙中磨砺出的、渺茫却执拗的未来希望,更是他,为自己硬生生从底层生活中抠出来、换取那一点点“人样”的尊严,所付出的沉重代价。
前方的路有多漫长,布满多少荆棘,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此刻,他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积压在胸腔里的疲惫与不甘都捏碎。心底有个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震颤:“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绝对不能!”道尺所丈量的,早已超越了冰冷的轨距,它刻录着他模糊却执着的未来,丈量着他伤痕累累却依然渴求的尊严,更衡量着他在这世间,为何还要拼尽全力活下去的理由。而这理由,必须比孙工长劈头盖脸的呵斥更让他清醒,比那仅够糊口的微薄薪水更让他坚定,比戈壁滩上无情肆虐的风沙更让他,选择挺直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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