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涛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但眼神里却带着不服:“郑老师,我只是想更高效、更准确地完成作业。CAD是现在工程制图的通用工具,也是我们未来工作中必须掌握的技能。我认为……”
“你认为?你懂什么?!”郑老师粗暴地打断他,唾沫横飞,“我教了二十年制图!我还不比你懂?!手绘锻炼的是你的空间想象力!是你的耐心!是你的基本功!没有扎实的手绘功底,你用电脑画出来的东西就是垃圾!就是空中楼阁!你这是在舍本逐末!是在追求表面的花哨!是在偷懒!”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戳到陈涛脸上,“看看你画的!线条是直了,标注是整齐了,可你理解这每一根线条背后的结构意义了吗?理解这钢筋的受力了吗?电脑帮你画了,可知识进你脑子了吗?!我看你就是想偷懒!想用这种歪门邪道糊弄我!糊弄你自己!”
全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郑老师的暴怒震慑住了。陈涛紧咬着嘴唇,身体微微发抖,眼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屈辱和不解。林野的心也揪紧了。他理解陈涛想接触实用技术的渴望,也明白郑老师强调基础的部分道理。但郑老师这种全盘否定、上纲上线、甚至人身攻击的方式,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这份作业,零分!”郑老师最后宣判,声音冰冷,“并且,陈涛,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我要跟你好好谈谈学习态度问题!”
下课铃响了,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陈涛低着头,默默收拾东西,跟着郑老师离开了教室。同学们议论纷纷,有同情陈涛的,也有觉得他“活该”、“出风头”的。
林野没有参与议论,他默默走到陈涛的座位旁,拿起那份被郑老师摔在讲台上的CAD图纸。图纸很干净,很标准,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绘制者的用心和对工具的熟练。他想起陈涛父亲那个老线路工的期望——“别走我的老路”。陈涛想接触新工具、新方法,难道不是一种积极的、试图“不走老路”的努力吗?为什么在郑老师眼里,就成了“投机取巧”、“偷懒”、“蔑视学科”?
那天晚上,陈涛很晚才回到宿舍,脸色苍白,眼神黯淡。他没说郑老师跟他说了什么,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精气神。他默默地坐到书桌前,拿出那套落满灰尘的绘图板、丁字尺和铅笔,开始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画着直线。灯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和……悲壮。
林野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白天郑老师的咆哮和陈涛沉默的背影在他脑中反复交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两种价值观的剧烈碰撞:
一种是郑老师代表的守旧派:固守传统方法(无论是否过时),强调形式化的“基本功”和绝对的服从,将任何偏离其路径的尝试都视为离经叛道和偷懒,用权威和分数进行粗暴打压。其核心逻辑是:规则大于实效,服从高于创新,形式重于内容。这本质上是一种低效的、以控制为目的的技术规训。
另一种是陈涛代表的务实(或曰“僭越”)派:追求效率,渴望接触实用技术,试图用更先进的工具解决问题(哪怕略显冒进),结果导向。其核心诉求是:学以致用,拥抱变化,提升效率。这是技术发展最原始的动力。
而系统(以郑老师为具象)对后者的反应,是毫不留情的压制和污名化。
林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这条“技术武装”之路,并非坦途。它不仅意味着在资源匮乏中艰苦求索,更可能意味着要时刻面对来自系统内部守旧力量的压制和规训!张工的“在忍耐和务实中锤炼技术”,不仅仅是与老旧设备斗争,更是要与这种僵化的、压制创新的体制惯性斗争!
陈涛的遭遇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林野刚刚燃起的、依靠技术精进寻求立足之地的希望之火上。这让他明白,即使你掌握了技术,即使你的方法更高效、结果更精确,只要它不符合某些人制定的、固化的“规则”和“路径”,就可能被无情否定,甚至被贴上“偷懒”、“不踏实”的标签。技术的价值,在这个系统里,有时并非由其本身的有效性决定,而是由它是否符合权力者定义的“正确方式”来决定。
这比资源的匮乏更令人绝望。它从根本上动摇了林野“技术至上”的信念根基——如果技术的应用和创新本身就被视为一种威胁和僭越,那么他磨砺技术的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在旧规则下,用旧工具,更“老实”地扮演一颗螺丝钉吗?
黑暗中,林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锐痛。这痛感让他清醒。他不能退缩。陈涛的沉默和屈服,更像是一种警示。郑老师的咆哮固然可怕,但如果因此就放弃探索更高效、更贴近实际的技术路径,那才是真正的投降。
他重新审视自己的“技术武装”策略。磨砺基本功是必须的,张工的教诲没有错,这是生存的底线。但绝不能止步于此!他必须更加隐蔽,更加策略性地寻求技术的精进。在郑老师的课堂上,他会继续一丝不苟地手绘,把线条画直,把标注写工整,满足那套形式化的要求。但在课余,在张工的实训场,在图书馆能接触到的有限资源里,他要像地下工作者一样,秘密地、如饥似渴地学习CAD制图、研究新仪器原理、追踪行业动态!他要将“务实”藏在“服从”的表象之下,将“创新”伪装成“熟练”。他要掌握双重的技术语言:一种是给守旧派看的、符合规则的“安全语言”;另一种是留给自己、指向未来的“真实技能”。
这是一场更复杂、更危险的游戏。他要在系统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培育真正属于自己的技术火种,既要避免像陈涛那样因过早暴露而遭到扼杀,又要确保这火种不被现实的冰冷和守旧的打压所熄灭。
窗外,北海市工业区的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冰冷的星河。林野望着那片光,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警惕与执拗的坚毅所取代。他深知,自己选择的这条卑微的生存之路,注定崎岖而漫长。但握紧手中那支象征着“技术”的、无形的武器,他至少拥有了在荆棘中前行的勇气,和一份在黑暗中守护火种的决心。即使前路依旧被张明们的车灯所笼罩,他也要在自己的方寸之地,用技术的光芒,凿出一线生存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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