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秋的风带着硝石味,刮过胡同口的标语牌时,铁皮边框发出破锣般的哐当声。"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红漆在暮色中泛着暗紫,像块凝固的血痂——何雨柱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今早给机床厂工人打菜时,造反派小将拍在铝饭盒上的钢扣皮带,凹痕此刻正硌着他掌心的茧子。
杨佩元靠着墙根滑坐的声响很轻,像袋晒干的玉米倾颓。老人藏青色对襟褂子前襟洇着紫黑,腰间"太元武馆"的铜牌歪在伤口旁,铜绿混着血痂凝成小块,何雨柱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也是这样黏腻的温度。壮汉的军刺还插在青石板缝里,刃口沾着的血珠正顺着石纹往下爬,在他脚边洇成深紫的花。
"小同志..."杨佩元的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呼噜声,浑浊的眼珠盯着自己腰间,"腰带...铁皮缝里..."何雨柱这才注意到那粗布腰带上褪色的太极图,边缘的牛筋线缝着寸许宽的铁皮,指腹擦过接缝时,触到硬物棱角——是暗器,他想起父亲说过,旧社会走镖的人腰间都藏着护命的家伙。
壮汉扑过来时带起的风里,有劣质烟草混着铁锈的腥甜。何雨柱本能地侧身,听见砖头擦过耳边的尖啸,像去年冬天刮过烟囱的西北风。他的手还攥着煤铲,木柄上沾着今早熬粥时溅的米粒,此刻却比握刀时更稳——李保国说过,灶台前练出的腕子,能颠勺就能防身。
"老子参加过珍宝岛!"壮汉的红袖章甩在何雨柱脸上,印着"首都红卫兵"的黄绸子蹭过他手背的伤口,"杀你跟切菜似的——"话没说完就变了调,何雨柱的皮鞋跟碾在他脚趾上,听见指骨错位的脆响。这招是去年在厨房学的,李保国用颠勺的巧劲拧了地痞的手腕,当时他躲在蒸屉后面,看见血珠滴在雪白的馒头上。
煤铲敲在太阳穴上的闷响,像极了冬至那天剁骨的声音。何雨柱看着壮汉瞳孔里自己的影子,工装领口的红宝书别针硌着锁骨,突然想起妹妹雨水总说他身上有股"烟火气",此刻混着血锈味往鼻腔里钻,竟比葱花爆锅时更呛人。杨佩元忽然笑了,带着血沫的咳嗽震得铜牌晃荡:"小子,你这不是乱拳...是庖丁解牛的路数..."
三辆绿色吉普碾过碎砖的声音由远及近,何雨柱攥紧煤铲的手心里全是汗,铁柄上的煤灰渗进伤口,咸涩的疼。为首的周科长蹲下身时,眼镜片映着杨佩元腰间的血窟窿,何雨柱看见他军装上的口袋盖轻轻颤着,像只想飞却折了翅的鸟。
"雷管炸的。"周科长指尖划过老人腹部的伤口,声音突然发哑,"上个月西山仓库丢的那批..."他忽然抬头看向何雨柱,目光扫过他胸前的红宝书,"厨子?鸿宾楼的?当年我们炊事班老班长,能凭一锅白菜汤熬走胡宗南..."
救护车的鸣笛惊飞了房檐的麻雀。何雨柱摸着口袋里的铜牌,"以武卫国"四个字磨得发亮,边缘的红布条沾着血,像面缩微的锦旗。妹妹雨水蹲在煤炉前搅玉米糊糊,发梢还沾着下午糊纸盒时的糨糊,看见他手上的伤,突然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是半块硬面饽饽,边角被捏得发潮。
"哥你闻,"雨水把饽饽往他鼻子底下送,煤炉的火星子溅在她袖口,"我偷偷拌了点葱花在面里,就像你炒的鱼香肉丝..."何雨柱忽然想起杨佩元说"熬药懂得收",此刻妹妹递来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混着饽饽里若有若无的葱香,竟比任何武林秘籍都暖人。
后半夜的胡同静得能听见煤铲刮锅底的声音。何雨柱蹲在灶台前擦工具,铁铲刃口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极了杨佩元最后笑时的眼神。李保国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厨子的手,拿得了炒勺,就能握得住刀柄。"他摸了摸胸前的红宝书,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铜牌,金属的凉意在掌心渐渐发烫——原来有些担子,从来不是单靠哪样东西能担住的。
天亮时鸿宾楼的木门吱呀作响,李保国提着竹篮进来,篮底垫着的荷叶渗着五花肉的油星:"听说你昨晚露了手?"他往灶台上摆葱蒜的动作忽然顿住,盯着何雨柱肩膀上的淤痕,"当年我在济南府学徒,后厨大师傅教过一招'锅铲封喉'...柱子,你这煤铲使得比勺还顺。"
切菜声混着广播里"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在蒸腾的热气里飘向窗外。何雨柱握着菜刀的手顿了顿,刀刃在青石板上蹭出细响——昨晚上煤铲砸在人骨上的触感,此刻竟像切透了块带筋的五花肉,讲究的不是狠劲,是顺着肌理走的巧。他忽然想起杨佩元说的"乱劈柴",原来灶台前练出的腕子,真能劈开乱世里的雾。
午后送菜到机床厂时,看见宣传栏上新贴的通缉令。壮汉手腕上的鹰形刺青印在纸上,爪子抓着的齿轮格外清晰,何雨柱想起昨夜从他军用挎包掉出的纸条,"颐和园东堤第三棵柳树"的字迹在路灯下泛着蓝光。周科长临走前塞给他的笔记本还在工装内袋,牛皮封面上"内部资料"四个字,比红宝书的烫金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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