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串珠贴着他掌心发烫,像颗跳得急的心脏。
苏若雪抽回手,从怀里摸出块蓝布包裹的东西。
打开时,顾承砚看见自己常戴的玳瑁眼镜静静躺着,镜腿内侧还刻着"承砚若雪"四个字——是他们成婚前夜,他在当铺花三块大洋请师傅刻的。"码头上风大,别冻着。"她低头替他系围巾,发顶的茉莉发簪蹭过他下巴,"南京那边的汇票动向,我让阿福盯着汇丰的账本。
沈仲明在东京的联络人名单......"
"若雪。"顾承砚托起她的脸,看她眼尾那点没擦净的墨痕——像朵开在月光里的梅。"等我回来,"他拇指抹过她唇畔,"我们去看黄浦江的日出,这次不带纸船,带真的汽艇。"
仓库外传来搬运工的号子声,苏若雪突然踮脚吻了他的唇角。
她的茉莉香混着煤油灯的烟,在他鼻尖萦绕:"记得你说的,要做能载动整个上海滩的船。"
顾承砚转身时,西装内袋的怀表撞着肋骨。
那是苏若雪今早塞进来的,表盘背面刻着"平安"二字,此刻正贴着他心脏跳动的频率。
"大和丸"的汽笛在午夜两点响起时,顾承砚正站在甲板上,看沈仲明的跟班往船舱搬第三十只樟木箱。
他摸出怀表对时间,表盖"咔嗒"打开的瞬间,沈仲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老板倒是好兴致,大半夜看海?"
月光在沈仲明油亮的分头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拎着瓶威士忌,瓶颈还凝着水珠。
顾承砚接过他递来的酒杯,酒液在杯里晃出琥珀色的光:"沈先生不也没睡?
听说您要去东京谈大生意,在下正愁没机会攀附。"
沈仲明眯起眼,酒杯在指尖转了半圈。
顾承砚看见他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三年前在商会争丝绸配额,沈仲明也是这样,最后被顾承砚用一张南洋订单逼得退了步。"顾老板不是向来以'实业救国'自居?"沈仲明的目光扫过顾承砚腕间的百达翡丽表——那是今早苏若雪从当铺赎回来的,原主留下的最后一件贵重物。
"救国?"顾承砚仰头喝干半杯酒,酒精烧得喉咙发疼,"上个月我去南京找孔部长批棉纱配额,他秘书说'顾老板的绸庄,不如改做日本绢丝更赚钱'。"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个牛皮纸信封,"这是商会近三年的账册复印件,沈先生要是信得过,我随您去东京,给三菱当这个'更赚钱'的绸庄老板。"
沈仲明的手指捏住信封时在发抖。
顾承砚看着他瞳孔里跳动的贪婪,想起苏若雪昨夜在电报机前说的话:"沈仲明这种人,最怕的是死,最贪的是钱。"此刻沈仲明的喉结又动了动,突然拍了拍他肩膀:"顾老板早该想开。
明儿到东京,我带你见三菱的小林课长。"
船过对马海峡时,顾承砚在日记本上记下:"沈仲明每日申时必服仁丹,随身带的樟木箱有三只锁头,其中第二只箱底有夹层。"他合本子时,船身突然颠簸,隔壁舱传来沈仲明的大笑——是和小林课长通了电报,说"带了个懂行的帮手"。
东京港的晨雾裹着硫磺味涌进船舱时,顾承砚正替沈仲明拎着那只带夹层的樟木箱。
码头上,穿西装的日本人举着"松本商事"的木牌,见了沈仲明便弯腰:"沈桑,小林课长已在帝国饭店备下茶会。"
茶会设在顶楼的和式房间,榻榻米上摆着二十来张矮桌。
顾承砚脱鞋时,看见进门处的签到册——三菱商事的田中、三井物产的藤田、还有他在上海见过的松本商事社长松本正雄。
他在角落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裤袋里的铅笔头——这是苏若雪用账房的铅笔削的,笔杆上还留着她的指纹。
"顾桑对丝绸贸易有什么见解?"松本正雄突然用生硬的中文发问。
顾承砚抬头,看见对方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淬了毒的刀。
他想起苏若雪抄的船运单据里,松本商事上个月往东北运了三船生丝,而东北的茧厂早被关东军占了。
"在下认为,"顾承砚端起茶碗,茶水的热意透过瓷胎烫着掌心,"大日本的技术,加上中国的原料,定能做出让全世界惊艳的丝绸。"他看见松本正雄的眉梢动了动,又补了句:"就像松本先生上个月运去满洲的生丝,若是织成绢丝,销路定比现在好十倍。"
会议室的门在午夜十一点半被推开时,顾承砚正用铅笔头在掌心记最后一个名字:"东条英机的表弟,三井物产特派员。"沈仲明拍着他的背说"顾老板辛苦",他笑着应"应该的",却在转身时瞥见门缝里闪过一道黑影——像极了上海法租界巡捕房的刘阿四,那个替日本人当眼线的混子。
回到旅馆时,枕头下压着个牛皮纸信封。
顾承砚撕开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信纸上的钢笔字力透纸背:"你不是林远舟,你是顾承砚。"
他捏着信纸的手在发抖,却在三秒内冷静下来。
窗户外,东京的夜樱在风里零落成雪,他望着对面楼上亮着的灯,脑海里快速闪过所有可能:是沈仲明起了疑心?
是松本正雄查了船票?
还是......他摸向西装内袋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平安"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苏若雪今早替他系围巾时,指尖曾在表盖停留了三秒。
走廊传来脚步声,顾承砚迅速将信纸塞进壁炉。
火星舔过字迹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有人在暗处盯着。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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