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正握着苏若雪的手,这时候车厢里的电灯“啪”地一下就灭了。
这黑来得太突然了,就连火车轮子和铁轨碰撞发出的“哐当”声,都好像突然被卡了一下似的。
他后脖子的汗毛一下子全竖起来了。
这趟列车可是沪宁线的头等车厢,供电系统刚换上德国西门子的设备,上个月他还在报纸上看到铁路局发通电表彰这个事儿了。
“这不是故障,是有人故意弄的。”他把嘴凑到苏若雪的耳朵边上,声音压得特别低,比那蒸汽火车排气的声音还低呢。
他的指尖碰到了她头发上茉莉香包的流苏,这香包是她昨天翻出旧手帕,连夜缝出来的,这时候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晃悠着。
苏若雪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攥得更紧了,就像一片被风卷住的梧桐树叶似的。
顾承砚摸到了她手腕上凸起的腕骨,一下子就想起昨天夜里在船舱里的事儿了。
当时她借着煤油灯的光缝裙摆上的暗袋,那针脚缝得歪歪扭扭的,可她把密件夹层的位置比划了七遍,还说“得藏在最贴肉的地方”。
“咱们去中层卧铺。”他拉着苏若雪就往车厢角落走,火车晃悠的时候,他俩的肩膀都撞到一块儿了。
“把檀木匣给我,你把密件夹到裙摆的布袋里。”
“那你咋办啊……”
“我去把他们引开。”顾承砚的手触到了苏若雪后颈的碎发,那里还留着枕头上压出的印子。
他就说:“还记得上个月在霞飞路的时候,你说我‘顾先生的脑子比算盘珠子还精’。”说完,他扯出一丝笑来,这黑灯瞎火的,他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笑。
“现在啊,得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了。”
苏若雪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垂,小声说:“你可得小心点,他们说不定带着刀。”
她这话音还没落呢,就听到左侧车厢那儿传来“咯噔”一声,像是皮鞋跟磕在金属扶手上的声音,可清脆了。
顾承砚的眼睛在黑暗里慢慢适应了,他透过那蒙着一层白雾的车窗往外看,瞧见有三个黑影正沿着车厢外壁在移动。
这里面有一个人的肩线看着特别眼熟,他一下就想起来了,上个月在日商洋行的顶楼见过这人,是个“电报操作员”。
当时那家伙正对着密电码本抄顾氏绸庄的运货单。
“快缩进去。”顾承砚一边说着,一边把苏若雪往卧铺上推,手指尖还在她腰后面轻轻按了一下,那里可是暗袋的位置。
这时候,黑暗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顾承砚伸手摸到了腰间的手电筒,突然就想起来苏若雪塞在这儿的桂花糖纸,那糖纸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把糖纸拿出来,团成一个小团儿,朝着车厢尽头的厕所门就扔了过去。
“啪嗒”一声。
那金属门被砸得晃悠了一下,在这安静的车厢里,就跟打雷似的。
嘿,还真有效。
离得最近的那个黑影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拎着个黑皮箱就往厕所那边挪过去了。
顾承砚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光线,看清了这人腰间鼓起来一块,那是一把勃朗宁手枪。
好机会来了。
他猫着腰,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火车晃来晃去的,他的影子在车窗上一会儿长一会儿短的。
特务后背刚贴上厕所门的时候,顾承砚一下子就猛扑了过去,手里手电筒的金属壳子“哐”的一下,重重砸在特务的后颈上。
那特务哼了一声,勃朗宁手枪“当啷”就掉到地上了。
顾承砚用膝盖抵住特务的后腰,借着火车晃悠颠簸的劲儿,把特务往墙上猛撞,一直撞到特务浑身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
“承砚!”苏若雪在卧铺那边低声唤着。
顾承砚麻溜儿地扯下自己月白色的护腕,把特务的手反着绑在水管上,这才抬起头来。
借着对面车厢透过来的那点微弱光线,他瞧见苏若雪半个身子探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斜对角的一个“乘客”。
那个男的正低着头摆弄车票,手指在车票印章的地方飞快地抹了一下。
顾承砚眼睛一眯,心想着,他上个月才教过苏若雪怎么辨认铁路局的钢印编号。
每趟列车车票上的印章边缘都有那种细细的波浪纹,就跟苏州缂丝的锁边特别像。
可这时候,那男的车票上的波浪纹平平整整的,太不正常了。
苏若雪从口袋里摸出口红,在纸巾背面快速地涂抹起来。
顾承砚看到她的手腕在微微发抖,不过还是写出了一笔工整的小楷:“3号车厢左三排,钢印伪造,南京经济观察员收”。
她把纸揉成一个小团儿,轻轻一弹,弹向邻座。
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看《申报》呢,报纸突然被这个小纸团砸中了。
他一抬头,镜片上闪过一道微光,正好和苏若雪的视线对上了。
这男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然后一声不吭地捡起纸团,塞进了袖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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