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打开食盒,热气混着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拿起一个包子,动作优雅地小口咬着,雪白的面皮上沾了一点点油渍,在他指尖显得格外突兀。
苏烬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尴尬地搓着衣角,目光胡乱地飘向远处的山峦,又飞快地收回,落在凌言咀嚼的侧脸上。
“咳……”苏烬清了清嗓子,试图找个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对了师父,”他装作好奇地问道,目光落在凌言握着包子的手上,“这次青石镇的委托任务是什么啊?说是妖物作乱……”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是个跟在凌言身后、对他充满孺慕之情的少年。
也是在这一年,凌言接到了青石镇的委托,带着他一同前往。
他记得很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妖物,而是周员外家后院那口被怨气浸染的枯井里,盘踞着的一个因含冤而死的女鬼。
他甚至记得,当时凌言是如何温声细语地安抚那女鬼的冤魂,又是如何在超度她之后,对着井口叹了口气,说“世间最苦,莫过于求而不得,含恨而终”。
那时的他似懂非懂,只觉得师父连叹气的样子都好看得紧,却不曾想,多年后,自己竟成了让凌言“求而不得,含恨而终”的罪魁祸首。
凌言已经吃完了一个包子,正用帕子擦着指尖的油渍,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消失了,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青石镇的周员外家闹鬼,”他放下帕子,声音平稳无波,“已经死了三个人,都是在夜里被吸干了精气,死状……”
“有些诡异。周员外托人送了帖子到宗门,宗主便把这任务交给了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烬脸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你经常下山,不曾听闻?”
苏烬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以为凌言看出了什么。
他慌忙低下头,掩饰般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声音有些发虚:“没……没听过,我最近都在听雪崖练剑,很少关心山下的事。”
凌言“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将食盒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走到马匹旁,伸手拍了拍为首那匹白马的脖颈。白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发出低低的嘶鸣。
山风再次吹过,卷起凌言束在马尾上的白色发带,猎猎作响。
苏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却也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就在这时,山道上终于传来了霍念咋咋呼呼的声音:“来了来了!苏梓宸你怎么不等我?师父!我拿到符箓了,咱们赶紧走吧!”
苏烬猛地回神,看向跑来的霍念,又下意识地看向凌言。
凌言已经翻身上马,白衣在风中扬起,宛如即将乘风而去的谪仙。
他低头看向苏烬,凤眸微挑,语气平淡无波:“还不上马?”
苏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潮意,快步走到自己的马旁。
他伸手握住缰绳,却在抬头的瞬间,与凌言的目光相撞。
凌言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就像前世无数次,他跟在他身后时,偶尔抬头,总能撞上的那种目光。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苏烬慌忙移开视线,翻身上马。
坐在马鞍上,他能清晰地闻到凌言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梅香。
这个味道,曾伴随他度过无数个囚禁凌言的日夜,也曾在他午夜梦回时,化作扼住他喉咙的藤蔓。
霍念已经催着马往前走了,嘴里还在抱怨着苏烬刚才不等他。
青石镇的晨光裹着油条铺子的油烟气与绸缎庄的香粉味,虽不及八宝镇那般楼阁林立,却也因地处商道旁而人声鼎沸。
当三匹骏马踏过镇口青石板时,街边挑着担子的货郎、蹲在墙角剥毛豆的妇人皆纷纷侧目,自发地往两旁退开,低声议论着“镇虚门的仙君下山了”。
东麓数镇受镇虚门庇护已久,这份恭敬早已刻进了百姓的骨血里,瞧着凌言白衣胜雪、霍念锦袍鲜亮、苏烬玄衣冷峻的模样,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周家大宅在镇东头,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擦得锃亮,却掩不住门板缝隙里渗出的一股阴郁气。
周员外周福安早已领着一众家丁候在门廊下,见三人下马,立刻堆着满脸褶子迎上来,肥硕的身子差点给凌言行大礼:“哎呀!仙长们可算来了!小老儿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诸位盼来了!”
他先是对着凌言点头哈腰,又斜眼打量苏烬与霍念,见两人虽年轻,气度却非寻常弟子可比。
愈发认定为首的白衣人是镇虚门里排得上号的人物,“仙长救命啊!我周家快被这邪祟折腾得家破人亡了!”
凌言翻身下马,白衣下摆扫过马腹,落尘不惊。
他淡淡瞥了周福安一眼,凤眸里没什么情绪:“先进去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何时发生、有何异象,一五一十讲清楚,不可有任何隐瞒。”
“是是是!”周福安点头如捣蒜,弓着背将三人迎进客厅。
厅内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桌椅、翡翠摆件,却处处透着一股与这喜庆装潢格格不入的阴冷。
周福安命人奉上茶水,自己则搓着手,哭丧着脸开始叙述:“小老儿是做绸缎生意的,膝下有四个儿子。”
“三月前,大儿子周扶书刚娶了媳妇,我寻思着给他置处新宅,便选了镇西头那块老地,想着拆了旧屋盖新房。”
“哪晓得动工第一天,那旧屋地基突然就塌了!好端端的地,‘轰隆’一声陷下去一大块,当场就砸死了个夯土的工人……”
他声音发颤,端茶的手也抖个不停:“地陷下去后,底下露出来一口黑棺!那棺木也不知埋了多久,黑漆漆的,透着股寒气。”
“我心里发毛,想着赶紧填了算了,可第二天……第二天扶书就、就暴毙了!七窍流血,死状惨不忍睹啊!”
苏烬端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茶水温热,却烫得他指尖发麻。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记得那口黑棺,记得周扶书死时的模样,甚至记得凌言当时蹲在尸体旁,指尖捻着一缕黑气时眉头紧蹙的样子。
那时,霍念并未同来,是他独自跟在凌言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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