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雪行的声音不高不低,如同寒风略过耳畔,徐阶就这么静静听着,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直到宴雪行挑眉问:“所以大人,师兄与您的交易就只有放过‘越霖楼’一马吗?”
宴雪行似笑非笑,看得出来,对于此话他其实是不信的。
:“雁掌门退隐江湖,从此蜗居天山派坐禅悟道,虽然本辅从前与他曾有过节,可雁掌门那都是奉了严世蕃的命令,看在宴公子的份上,本辅没有理由不成人之美。”
宴雪行似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向徐阶的目光里却充满了厌恶与鄙夷。
徐阶看在眼里,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掌握成拳,竟是有些恼羞成怒了,然而他还是极力压着不满沉声道:“宴公子,家师与本辅多年老友,虽然有些事情老夫确实有失顾虑,可今日严党已倒,一切便都值得了,然而本辅见公子话里有话,好像对本辅很不满意?”
:“你觉得呢?!”
宴雪行死死盯着徐阶:“严世蕃被斩,严家被抄,徐小姐身为严家媳,如今却是在哪里呢?”
幺女徐明荷是徐阶心中的一根刺,为了麻痹严嵩,当年忍痛将她送给严世蕃当妾,这是他作为父亲的无能,更是他一生的耻辱!如今被人这么毫无顾忌问起,他气得涨红脸,跺着脚跳起来,嘴唇哆嗦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宴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徐阶此时此刻终于卸下伪装,瞪着铜铃大的双眼怒视宴雪行:“宴公子以为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在你眼里,本辅是个背信弃义,为了权位不惜牺牲女儿的卑鄙小人,可身在朝堂谁又能独善其身?是!老夫为了麻痹严嵩出卖自己女儿,也为了引你入局做出于你不利的布局,可老夫为了什么?又得到什么?再怎么说老夫手上没有沾染一滴鲜血!可怜王侍郎年过花甲身下只有一子,还有其他几位侍郎家的孩子,他们都是家族传承,是两代人花了多少心血教养长大的孩儿…”
:“首辅应当知道贫道没有杀他们!”
徐阶说着说着,扯到了王佑安、陆世元几人的死,宴雪行急声打断,他当然知道徐阶意有所指,可只有宴雪行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杀那些世家公子。
:“可是他们因你而死,不是吗?”
徐阶的声音似刀:“即使阁下没有杀他们,可佟文喜究竟是为了替谁遮掩才下的毒手?还有那几个换血的稚童,与死在你手里的笑面书生和夜郎宫鸣!他们难道就都该死吗?!”
宴雪行的指尖冰冷,徐阶的话他一句也反驳不出来。是啊!若不是为了替自己遮掩周全,佟文喜何必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抽筋换血是多么残酷的刑罚,虽说为了挽救嘉靖帝性命不得已而为之,可毕竟那几条无辜性命是自己亲手葬送,还有笑面书生和夜郎宫鸣…宴雪行脑子“轰”地一下,混乱到想不起来自己甚至为何要杀他们!
宴雪行唇色苍白,望向徐阶的眼睛微微震颤,仿佛面前看到的一切成了炼狱,自己站在其中,与魔鬼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徐阶见他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摇摇欲坠的样子知道只需再给他重力一击,便可以轻松将他击倒、碾碎。
:“你可以杀人放火摒弃情欲,不顾一切来到陛下身边筹谋,这一切仙君不说我本辅也明白是为了什么,我徐子升穷极半生图的不也是为天下百姓争一个太平么?”
徐阶越说越激动,用力支着佝偻的衰弱的躯体指着头顶牌额,那上面刻着“我心光明,夫复何求”八个大字,徐阶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努力直腰声嘶力竭喊道:“虽然本辅有愧于你,但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本辅没有辜负圣人之言,凭什么公子行为清高,本辅却只落得个卑鄙无耻的骂名?!”
宴雪行退后一步,身体里某些曾经坚持的东西在崩塌。自己确实杀了人,那些人甚至有些可以说得上无辜,为了不暴露自己,为了实现掌控天子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如徐阶所说,所以自己原来也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宵小之辈?那么他今日所承受的痛苦是谁带来的?他失去了放在心尖的人,他的君主,他信任的人利用他,他的徒儿,他的朋友背叛他,难道放弃一切得来今日众叛亲离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宴雪行心里似乎就此卷起无边飓风,不禁怀疑 自己是否真的错了?一切又是否值得?
怪不得沈赫会横死,他当初劝过自己的,自己真是愚蠢透顶啊!嘉靖帝就是个昏君!自己为什么要顺着他意为他修仙炼丹?宴雪行一直不愿承认,他总以为皇帝被奸人蒙蔽,可这昏君十几年不朝,重用奸臣闭关敛财导致倭寇横行,甚至默许严嵩卖官鬻爵动摇国本,天下百姓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自己居然还天真以为凭自己一己之力会改变这肮脏黑暗的朝堂?!
沈赫说得对,我真是太天真了!当初要是听了你的话,远离这是非之地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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