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的死寂光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凝聚的意识堤坝。我是谁?我为何在此?此地……是幽冥?还是炼狱?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带着强烈血腥与痛苦的画面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他混沌的脑海:震天的喊杀、刺骨的背叛、狰狞的面孔、撕心裂肺的痛楚、最后那将他拖入无尽黑暗深渊的封印之力……
“不周…墟…镇世…牒……”
一个沙哑、破碎、几乎无法辨识的音节,从他干裂如龟裂大地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仿佛这个名字本身,蕴含着某种唤醒他沉睡灵魂的咒语。
他枯骨般的手,猛地抓住了寒玉棺冰冷的边缘。朽烂的袍袖滑落,露出同样干瘪枯槁的手臂。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这副几乎散架的枯骨之躯,一点点挪出那困锁了他八百载的寒玉囚笼。
砰!
身体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玄冰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枯骨剧痛,却远不及那汹涌而来的混乱记忆带来的撕裂感。他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双手在冰冷刺骨的地面胡乱抓挠、支撑,指甲在玄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爬行着,凭借着那一点源自灵魂深处、烙印般的执念牵引,朝着石窟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挪去。
那里,幽暗的光线下,静静矗立着一物。
一块丈许高的青铜巨碑。
碑身古朴,覆盖着厚厚的铜绿与尘埃,边缘已被时光侵蚀得模糊不清。一股苍凉、厚重、仿佛承载着整个九洲重量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与他残魂深处某个印记共鸣。
他颤抖着,挣扎着,终于挪到碑前。背靠着冰冷的岩石,他大口喘息,每一次都像是生命的最后一次。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带着一丝近乎朝圣般的迷惘与渴求,投向那冰冷的青铜碑面。
碑文如龙蛇盘踞,字字千钧,铭刻着这片大陆八百年血与火、兴与亡的史诗。从开天辟地的玄帝化九洲,到始皇帝昊一统山河,再到青冥子斩断龙脉、仙路断绝……一幕幕早已被尘封埋葬的宏大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血衣侯屠城的滔天血海,女帝凤倾尘焚身摘星楼的冲天烈焰……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惨烈与悲壮,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着他刚刚复苏的、脆弱不堪的心神。
枯槁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极其缓慢地抬起,试图去触摸那冰冷的、承载着八百年重量的文字。指尖触碰到粗糙而冰凉的铜绿,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洪流仿佛顺着指尖逆冲而上,震得他残魂摇曳。
他的目光,茫然地追随着指尖,在那些记载着惊天动地往事的古老文字上滑过。指尖抚过“玄帝开天”的悲壮,抚过“血衣侯屠百城”的猩红,抚过“凤倾尘焚身”的烈焰余烬……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墓碑,压在他的心头。
指尖继续向下,抚过一行行被时光磨砺得模糊却依旧沉重的记录,终于来到了青铜巨碑的最底部。最后一行墨迹,赫然在目!
那墨色尚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刚刚凝固未久的湿润光泽,在周围那些饱经沧桑、铜绿斑驳的古字映衬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鲜活,透着一股堂皇而稳固的磅礴气象,仿佛昭示着一个鼎盛时代的基石。
七个大字,铁画银钩,力透碑背,带着煌煌正道的凛然之气:
“正道魁首‘天枢门’,立宗六百年。”
嗡——!
仿佛一道撕裂混沌的九天狂雷,悍然劈入他混沌的识海!
枯槁的身躯如遭万钧重击,猛地剧烈震颤!浑浊的双眼骤然瞪到极致,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灵光,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源自灵魂最深处、沉淀了八百载的暴戾血焰点燃!
“天…枢…门…!”
一声凄厉、扭曲、怨毒到无法形容的嘶嚎,如同濒死凶兽的绝叫,猛地从他干瘪的胸腔里挤压出来,撕裂了石窟内死寂的空气!那声音沙哑破碎,却蕴含着倾尽九洲之水也无法洗刷的刻骨恨意!
记忆的闸门,被这血淋淋的三个字彻底轰碎!那些被漫长封印强行压入深渊的碎片,裹挟着最黑暗的绝望与最炽烈的痛苦,疯狂地、蛮横地、无比清晰地涌回!
八百年前!不周墟外!血染残阳!
就是他!就是他怀中这块温润的、此刻却陡然变得滚烫如烙铁的血玉!他记得自己曾是何等意气风发!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一个约定同探不周墟秘藏、共参大道的誓言!……然后,是背叛!是狞笑!是淬毒的利刃从背后刺穿!是那张道貌岸然、此刻却如恶鬼般扭曲的脸——正是后来天枢门的开山祖师!“清虚子”!那伪君子贪婪而疯狂的眼神,死死盯着他怀中这块“蕴神血玉”!
“此等神物,岂是你这魔头配拥有的?交出神玉,留你全尸!” 虚伪的正义呐喊犹在耳畔。
围攻!围杀!无数昔日“兄弟”的刀光剑影!他浴血死战,杀得袍泽尽赤,却终究不敌!清虚子那柄缠绕着“封天绝脉”符咒的“镇邪古剑”,带着伪善的圣洁白光,洞穿了他的胸膛!冰冷的封印之力瞬间冻结了他的一切!意识沉沦前,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清虚子那张因贪婪和即将成功的狂喜而扭曲的脸,以及他沾满自己鲜血的手,粗暴地抓向自己胸前……血玉似乎爆发出一股力量,裹挟着他残破的躯体,遁入了这片不周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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