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坳里的“调和剂”
暮色像一块被揉皱的灰布,渐渐覆上青山坳的屋脊。村部门口的老槐树下,二十来个村民围成圈,声音像锅里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往上冒。李老头的旱烟袋在手里抖得厉害,烟丝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搞旅游?祖祖辈辈种庄稼的地,咋能说圈就圈?”
“李叔,您那几亩玉米去年才卖多少钱?”年轻媳妇王秀双手叉腰,嗓门亮得像敲铜锣,“山那边桃花峪搞民宿,哪家没买小汽车?咱们守着金疙瘩要饭吃,像话吗?”
“话不能这么说!”村会计老周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旅游项目签了合同,首付都到账了,现在反悔要吃官司的!”
“我不管啥合同!地是我爹的爹传下来的,想动我的地,先从我身上跨过去!”李老头“啪”地把烟袋磕在石凳上,火星子溅到旁边张婶的鞋面上。
争吵声浪里,一个穿藏青色夹克的中年男人默默站在圈外。他叫杜志远,是镇上派来的乡村振兴指导员,今天刚到青山坳报到。裤腿上还沾着来时路上的泥点,手里的搪瓷缸子被攥出了汗渍。旁边的村支书老王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说:“杜指导,您看这事儿……从旅游公司要来的项目,本是好事,可李老头他们几家祖坟在规划区里,说啥也不让动。”
杜志远没吭声,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的面孔。有人脖子涨得通红,有人偷偷抹眼泪,还有几个年轻人掏出手机拍视频,嘴里嚷嚷着“要曝光”。他想起出发前镇党委书记的话:“青山坳底子薄,矛盾多,你去了可得把准脉,别让好政策卡在‘人心’这道坎上。”
一、带泥的账本与带刺的门
第二天清晨,杜志远踩着露水出了村部宿舍。东边山坳里,李老头佝偻着腰在玉米地里薅草,银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晃。杜志远走上前,蹲下身帮着拔了几棵稗草:“李叔,这茬玉米长得挺好啊。”
李老头头也不抬,哼了声:“再好能当饭吃?去年行情不好,一亩地刨去种子化肥,落袋才三百块。”
“我听说您家有三亩果园,要是搞采摘……”
“别跟我提那些花里胡哨的!”李老头把锄头往地里一戳,“我就问你,旅游公司圈地,给的补偿够买几袋化肥?我祖坟要是迁了,将来我儿子去哪儿磕头?”
杜志远没接话,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上面记着昨晚老王给的资料。他翻到某一页:“李叔,您家四口人,两亩口粮田,三亩果园,还有半亩菜地。去年卖果子收入一万二,粮食补贴一千八……”
“你算这干啥?”李老头警惕地眯起眼。
“我想算算,要是搞乡村旅游,您家能有多少进项。”杜志远声音温和,“比如把果园改成采摘园,游客自己摘,价格能翻番。再把老屋收拾出来做民宿,您和婶子做农家饭,一天接待两拨客人,光餐饮就能赚……”
他掰着手指头算,李老头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些,但提到迁坟的事,又猛地摇头:“那是老祖宗待的地方,动不得!”
从李老头家出来,杜志远又去了王秀家。王秀正在院子里晒辣椒,见他进来,把簸箕一摔:“杜指导,您可得给我们做主!那些老头老太就知道守着破地,再不动起来,咱们年轻人都得出去打工,这村子就空了!”
她丈夫在一旁闷头抽烟,突然开口:“我表哥在桃花峪开农家乐,去年赚了十万。可咱们这儿,路不通,信号差,谁愿意来?旅游公司说先修路,这是好事啊!”
杜志远蹲下来帮着翻辣椒:“路要修,信号要架,但乡亲们的顾虑也得解决。迁坟的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补偿款能不能再谈?”
“咋商量?”王秀提高了嗓门,“李老头他们就是想多要钱!”
“未必。”杜志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人心不是地里的庄稼,光靠算钱算不明白。”
接下来的半个月,杜志远像个陀螺,围着青山坳转。他带着笔记本走家串户,笔记本渐渐变得厚实,沾满了泥土和茶渍。上面记着张婶家儿子娶媳妇缺钱,记着老周想给村里修个文化广场,还记着李老头家小孙子考上县城中学,学费没着落……他发现,矛盾的根源不全是迁坟和补偿,更深层的是对未来的焦虑——年轻人想挣钱,老年人怕丢了根,村干部担心项目黄了没法交代。
这天傍晚,他敲开村东头五保户周奶奶的门。老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裳,见他进来,忙摸出个皱巴巴的苹果:“杜干部,快坐。”
杜志远接过苹果,擦了擦就啃:“周奶奶,您说这旅游项目,要是真搞起来,好不好?”
老人放下针线,叹了口气:“好是好,可我这把老骨头,就怕见不到山变样的那天。就是担心啊,那些老板会不会骗咱们?地要是都圈走了,以后吃啥?”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杜志远连日来的困惑。他忽然明白,村民们争的不是眼前的几亩地,而是对“根”的眷恋和对“变”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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