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的指针跳过十二点,远处传来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咔嚓"声。杜志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掌心的汗渍把电线握得发滑。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当最前排的日军踩断第三根诡雷绊线时,他猛地扯动手中的电线。
蓝白色的电弧在铁丝网上窜动,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被电流掀翻,钢盔飞出去砸中身后的战友,惨叫声中混杂着皮肉烧焦的气味。杜志远抓起一枚手榴弹,拉环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是恐惧,而是战斗到白热化时的亢奋。手榴弹在敌群中炸开,气浪掀起的泥雨里,他终于看见了陈其业的身影。
那个总是穿着笔挺将官服的男人,此刻正踩着部下的尸体往后退。他的军帽歪戴在头上,金丝眼镜只剩半副,镜片上沾着不知是血还是泥的污渍。杜志远的狙击枪准星在他胸口停留了三秒,却最终转向他手中的望远镜——子弹击碎镜片的瞬间,陈其业踉跄着摔倒在水渠里,望远镜筒滚进芦苇丛,镜片碎片像碎掉的星子。
四、战后余烬与未竟之路
凌晨三点,雨势渐小,东方泛起蟹壳青。杜志远踩着满地弹壳走到仓库门口,靴底碾过一枚日军九七式手雷的残骸,引信装置还在滴滴答答渗水。老周蹲在芦苇荡边,正在给一枚诡雷重新安装引信,他左边耳朵缺了半只,是去年在码头混战中被流弹削掉的。
"这孙子学精了,第二波进攻居然用尸体探路。"老周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手里的雷管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要不是咱把诡雷换成松发式,今儿个准得折几个兄弟。"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陈其业的残部正在撤离。杜志远弯腰捡起半截日军头盔,樱花徽记上沾着新鲜的血渍,指腹擦过时带下一块皮肉组织。他想起三年前在南京城外,也曾见过这样的头盔,埋在万人坑里,旁边是婴儿的襁褓和女人的银簪。
"通知各队,天亮前把物资转移到备用仓库。"他将头盔扔进芦苇荡,惊起几只水鸟,"把这里炸成平地,炸药埋在地基下,引爆点设在西南角的老井——陈其业要是敢再来,就送他份大礼。"
小杨抱着伤员从他身边走过,伤员的右腿血肉模糊,绷带渗出的血珠滴在杜志远鞋面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那是三队的老张,上个月刚满三十岁,总说等打完仗要回山东老家娶媳妇。杜志远伸手拍了拍小杨的肩膀,摸到他背上的电台包还在渗雨,里面的发报机用防水布裹了三层,是全队的生命线。
仓库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时,杜志远正站在土坡上抽烟。这是他珍藏的最后一支"大前门",烟丝受潮后燃得很慢,火星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明明灭灭。浓烟裹着碎砖冲上天空,他看见陈其业的望远镜筒在火光中一闪而过——那镜片反射的光,像极了1937年冬天,黄浦江面上结的薄冰,冷得能刺进骨头。
他摸出怀表,指尖轻轻划过照片里林晚秋的发丝。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叫,新的一天开始了。硝烟散去的荒地上,战士们正在整理装备,弹药箱碰撞的声音里,不知谁哼起了《游击队之歌》。杜志远踩灭烟头,转身走向正在集结的队伍,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他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打完这场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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