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城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站在酒店窗前，看着街道上积水倒映着霓虹灯光，像打翻的调色盘。老张在浴室里哼着《智取威虎山》，老邻居则坐在书桌前，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张从短剑里取出的羊皮地图。
"这上面标的位置，大部分都在私人庄园或者保护区内。"老邻居皱着眉头，"得找个懂行的人帮忙。"
我正想说话，手机突然震动——是林雨发来的餐厅定位，附言："带你们见个人，顺便尝尝新西兰最好的海鲜。
餐厅位于利特尔顿港的悬崖边，名叫"The Lobster Trap"，整面落地窗外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湾。我们到的时候，林雨已经等在门口，身边站着个红发雀斑的年轻女孩，穿着沾着鱼鳞的防水围裙，脚上是双沾满泥的雨靴。
"这是我表妹艾米，港口最好的海鲜采购员。"林雨介绍道，"她能搞到明天拍卖会的内部清单。"
艾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听说你们对古董海鲜感兴趣？"她递给我一份湿漉漉的清单，上面用铅笔潦草地记着："Lot 23：中国清代外销瓷盘（疑似广州十三行）；Lot 41：毛利玉器（含英国殖民时期掠夺标记）..."
老邻居眼睛一亮："这拍卖会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艾米压低声音，"主办方是'南十字星基金会'，表面是环保组织，背地里专门倒卖殖民时期赃物。"她突然凑近我，身上带着海腥味和淡淡的柑橘香，"我叔叔的渔船上周捞到个铜箱子，里面全是1840年的英国海军文件，要不要看？"
林雨轻咳一声："先吃饭。"
餐厅内部像个巨大的船舱，原木横梁上挂满渔网和浮标。艾米带我们穿过嘈杂的大厅，来到靠窗的私人包厢。
"今天有刚捞上来的蓝鳕鱼和黑金鲍。"她麻利地擦掉椅子上的水渍，"我建议试试毛利传统做法——用热石头烤。"
老张盯着菜单上的价格直咂舌，艾米却豪爽地挥手："这顿我请，就当感谢你们收拾了黄世雄那个老混蛋。"她眨眨眼，"他在我们渔港有股份，总克扣渔民分成。"
第一道前菜是布拉夫生蚝，装在铺满碎冰的托盘里，每个蚝壳都泛着珍珠光泽。艾米示范性地挤上柠檬汁，直接对着蚝壳一吸而尽："海水是天然的酱汁！"
我学着她的样子尝了一口，冰凉咸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紧接着是奶油般绵软的蚝肉，回味带着淡淡的榛果香。老邻居细细品味后点头："确实比悉尼岩蚝更清甜。"
"因为南极洋流。"艾米兴奋地解释，"布拉夫生蚝生长在世界最干净的海域，要十年才能长到这么大。"她突然伸手抹掉我嘴角的柠檬屑，指尖的温度让我耳根一热。
主菜是招牌热石海鲜拼盘——烧得通红的火山石上铺着厚切三文鱼、翡翠贻贝和剖开的黑金鲍。艾米教我们把柠檬草黄油淋在石头上，滋滋作响中香气四溢。
"鲍鱼肝别浪费！"她直接用勺子挖出黑金鲍内脏，递到我嘴边，"这可是海洋鹅肝酱。"
面对她灼灼的目光，我只好张口。出乎意料，那墨绿色的膏体竟带着巧克力的醇厚和海鲜的鲜甜。老张尝过后惊为天人，连要了三份鲍鱼肝酱配面包。
"你们东方人真懂吃。"艾米托着腮看我，"我前男友只会蘸番茄酱。"
林雨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眼神警告我不要接话。
酒过三巡，艾米已经喝光两瓶马尔堡长相思，脸颊泛起红晕。她突然拽起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我们来到餐厅后门的码头，月光下停着艘漆成天蓝色的小渔船。艾米跳上甲板，从冷藏箱里捧出个晶莹剔透的东西——那是只罕见的白化龙虾，通体雪白，只有眼睛泛着淡淡的蓝。
"今天刚捕到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她轻轻抚摸龙虾背甲，"在毛利传说里，这是海神的信使，看到的人会有好运。"
夜风吹乱她的红发，发丝间隐约可见脖颈处纹着一句毛利谚语："Te moana nui a Kiwa"——基瓦的浩瀚海洋。她忽然把龙虾举到我面前："要不要放生？一起许愿那种。"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拉着我走到船舷边。我们同时松开手，白龙虾在空中划出银弧，噗通落入漆黑的海水。艾米闭眼默念着什么，睫毛在月光下像振翅的银蛾。
"许的什么愿？"我忍不住问。
她睁开眼，绿眼睛亮得惊人："希望明天你们能找到想要的东西——然后请我吃北京烤鸭。"
这个回答让我笑出声。艾米却突然正色："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那些文物...应该回家。"她指向远方的海平线，"我爷爷是毛利战舞老师，他总说' stolen taonga（被偷走的珍宝）会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海风突然变强，吹散了她的后半句话。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拢住飞扬的红发，她却顺势靠过来，额头抵着我的肩膀。
"别动。"她轻声说，"就一分钟。"
那一刻，我听见浪花拍打船体的声音，听见海鸥的夜啼，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这个浑身鱼腥味的女孩，有着比奥克兰夜景更明亮的眼睛。
回到餐厅时，老邻居已经和艾米叔叔谈妥了铜箱子的交易。林雨递给我一张纸条："明早六点，但尼丁火车站，穿得像个游客。"
回酒店的路上，艾米开着她那辆破皮卡，车载电台放着毛利民歌。经过海港大桥时，她突然踩下刹车。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部分！"她从后座拽出个保温箱，"奶油水果蛋白饼，我奶奶的秘方。"
我们就在桥边的观景台分享了这份甜点。酥脆的蛋白霜外壳里是绵密的奶油和新鲜斐济果，甜中带着微酸，像极了这个夜晚的滋味。
分别时，艾米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渔港通行证："万一需要逃跑，9号码头有我的船。"她犹豫片刻，突然踮脚在我脸颊亲了一下，"别死了，北京男孩。"
皮卡尾灯消失在转弯处，老张吹了声口哨："这姑娘比林雨还野。"
老邻居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明天要进拍卖会，专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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