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河内文庙的晨钟敲响第七下时,清脆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唤醒了沉睡的历史。陈老先生缓缓地展开那幅家传的《宣德撤军图》,仿佛展开了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
这幅绢本的画卷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墨迹虽已渐渐淡去,但依然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数百艘战船顺红河而下的壮观场景。在最前方的宝船上,明军将领王通正跪地接旨,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越南义军,他们的身影在画面中显得有些模糊,却透露出一股强大的气势。
陈老先生用他那枯瘦的手指轻轻地划过画卷边缘的题跋,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这幅画是我的祖上亲眼所见后摹绘的。”他的目光落在题跋上的一句话:“虽有郡县其地之虚名,而无抚治其民之实效。”这句话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一旁的老邻居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他轻声念出了《明宣宗实录》里的原话:“交趾远在炎荒,军民疲弊,纵使得之,不足为中国之利。”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敲打着人们的心灵,让人不禁想起那段遥远的历史。
我们来到红河三角洲的古战场遗址。稻田间的土丘曾是明朝的粮仓,如今只剩几块风化严重的青砖。陈女士踢开一块碎砖,露出下面黑褐色的土壤:"知道越南人怎么形容明朝统治吗?'算盘珠政策'——拨一拨,动一动。"
确实如此。明朝在交趾的统治像极了笨重的算盘:
军事上——设立十一卫、三所,驻军最多时达八万七千人,却因水土不服,非战斗减员高达三成;
经济上——照搬中原的鱼鳞册征税,却忽略越南"一季稻三季渔"的生产模式,导致税基虚高;
文化上——强推科举取士,但永乐至宣德年间录取的267名进士中,越南籍仅9人。
老邻居小心翼翼地从泥里抠出半枚铜钱,仿佛这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经过仔细辨认,我们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明朝在交趾铸造的“永乐通宝”。
这种铜钱的含铅量过高,质量低劣,成为了明朝经济政策失败的一个缩影。在当时的越南,商人们对这种劣币深恶痛绝,他们宁愿使用宋朝的铜钱进行交易,也不愿接受“永乐通宝”。
在河内博物馆的地下仓库里,我们见到了一件令人震撼的镇馆之宝——黎利《平吴大诰》的原件。这是一份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文献,泛黄的绢帛上,那句“不忍视赤子之涂炭”的墨迹力透纸背,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当时黎利的悲愤与无奈。
“明朝之所以会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马骐这个太监。”管理员轻声说道,然后悄悄地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了一块黝黑的矿石。他告诉我们,这是马骐在义安银矿逼迫三千矿工致死的见证。这块矿石见证了那段黑暗的历史,也让我们对明朝在越南的统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永乐年间,太监马骐督办的银矿堪称人间地狱。矿工脚踝拴着铁链作业,死后直接填入矿洞。1424年矿难爆发时,洞中堆积的尸骨竟堵住了泄洪道。这场惨案成了压垮明朝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三个月后,黎利在蓝山起义,义军用的正是银矿的铁镐。
老张忽然指着展柜里的青瓷碎片:"这不是会安见过的纹饰吗?"
"宣德年间的贡品。"管理员苦笑,"黎利围困东关城时,明军还在往船上装瓷器。"
陈女士托关系弄来了明朝内阁的会议纪要抄本。宣德元年腊月的记录里,杨士奇与杨荣的争论跃然纸上:
"士奇公主张'弃地存威',认为'留虚名而受实祸,非计之得';荣公则坚持'弃地则示弱于四夷'。"老邻居翻着复印件,"最后是杨溥的折中方案——'许其称臣,全师而退'。"
这场争论背后是残酷的现实:
北方瓦剌崛起,九边军费激增;
郑和船队最后一次远航耗尽国库;
交趾布政使司每年耗费军费87万两,而税入不足7万两。
我们在升龙城遗址找到了最直观的物证——宣德二年铸造的"班师铜钟"。钟上铭文记载撤军人数为"官军八万六千,家属二十余万",而随军带走的竟是"铜器三千斤,典籍四百部"。
回到会安后,那位混血咖啡馆老板娘给了我们最后一块拼图——她祖父留下的法国殖民时期调查报告。
"1886年法国人打捞过一艘明代沉船。"她指着发黄的照片,"舱底找到的不是宝物,而是成箱的账本。"
账本记载令人震惊:
- 宣德元年,交趾十五府实际控制仅五府;
- 军粮运输损耗高达六成;
- 为镇压起义,甚至动用了准备送给暹罗使团的丝绸抵充军饷。
老邻居摸着照片上模糊的墨迹,轻声道:"《明史》说'安南之弃,始于马骐,成于三杨',看来没说错。"
站在岘港的海滩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一艘中国货轮正鸣笛离港,甲板上堆满印着"越南制造"的电子产品。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陈女士踢着浪花,"明朝放弃交趾后,黎朝反而全盘模仿明朝制度。"她指着远处顺化皇城的轮廓,"连宫殿都是照着南京样式建的。"
老邻居从兜里掏出那枚在红河三角洲找到的永乐通宝,轻轻抛进海里。铜钱落水的刹那,我想起了河内文庙里的对联——"科甲中来名士相,风云际会古人同"。
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此:明朝的统治失败了,中华文明的影响却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的血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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