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人正蹲在聚宝斋的门廊下,开心地啃着西瓜。突然,老张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怒了一样,猛地把手中的瓜皮往地上一摔,只听见“啪”的一声,西瓜皮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汁水四溅。那红红的西瓜汁顺着他那件军绿色的汗衫流淌下来,在他的胸口处洇出了一片暗红色的印记。
老张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嘟囔着:“姥姥的!这个月就收上来这么两个破鼻烟壶,连电费都不够付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气鼓鼓地用手在胸口那块暗红色的印记上胡乱擦拭着。
这时,一旁的老邻居却不紧不慢地拿起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然后透过他那副厚厚的眼镜片,眯起眼睛看着老张,不紧不慢地说:“急什么呀,老张。明天运河边的早市就要开张了,到时候肯定能收到好东西。”说着,他还顺手翻了几页手中那本厚厚的《明代民窑考》,书页在他的翻动下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听说临清窑神庙塌了半拉墙,说不定能在那里捡到漏呢。”老邻居的这句话,让我的心里猛地一跳。三年前,我盘下这间前清举人的老宅时,那屋檐角上的铜铃就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响着,仿佛在诉说着这座老宅的历史。可此刻,那铜铃却突然摇晃得厉害起来,似乎是在呼应老邻居的话。
老张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他腰间的军用皮带扣“当啷”一声响,然后他像触电一样,迅速抓起放在旁边的车钥匙,二话不说就往胡同口走去,嘴里还喊着:“那还等啥?赶紧走啊!”
车过沧州时起了大雾,柏油路像浸了水的宣纸。老张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忽然说起他当兵时在沂蒙山拉练,也是这样的雾天撞见过运碑的骡队。"那些碑文啊..."他喉结滚了滚,"就跟活过来似的,在雾里淌血。"
老邻居噗嗤笑出声,油纸包里的小吊梨汤晃出甜香:"张家小子又犯癔症,八成是把红漆拓片看岔了。"说着往我手里塞了块芝麻烧饼,焦脆的饼皮簌簌往下掉渣。
日头爬到三竿高,临清码头终于撞进眼帘。扛麻包的汉子们裸着酱色脊梁,号子声惊飞了啄食的麻雀。老张把二手金杯车停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树皮上深深浅浅全是拴船绳磨出的沟。
早市的碎瓷片在地摊蓝布上铺成星河。墙角蹲着个穿对襟褂的老汉,面前豁口陶罐突然被踢得咣当乱响。三个花臂青年围上来,领头那个镶着金牙,文玩核桃转得咔咔响:"老棺材瓤子!这片归彪哥管不知道?"
老汉哆嗦着摸出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金牙一巴掌拍飞钞票。老张的军用皮鞋已经碾在钞票上:"兄弟,大热天的..."话音未落,核桃冲着老汉脑门飞过来。但见老张右手凌空一抄——到底是练过捕俘拳的,核桃在他掌心骨碌转了个圈。
"哟呵,练家子?"金牙脖颈上的关公刺青跟着肌肉跳动。我赶紧掏出整条红塔山往他裤兜塞,老邻居却蹲下捡起块瓷片:"康熙年的酱釉,可惜了..."枯瘦的手比了个六,"这冲线要是再偏半寸,能值这个数。"
等那伙人骂骂咧咧走远,老汉突然抓住老张的手:"后生,想要真东西不?"他指甲缝里嵌着窑泥,指着我装钱的茶叶匣子直哆嗦。我们跟着他钻进条青石板巷,临清烧麦的香气从某处窗棂飘出来,混着运河水的腥气。
老邻居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突然在门楼前猛地刹住脚,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楹联上那斑驳的金漆,嘴唇微微颤抖着,喃喃说道:“这‘日进斗金宝’的笔锋……”然而,话还没说完,一股浓烈的霉味就像幽灵一样扑面而来,让人作呕。
我皱起眉头,跟着老邻居走进门楼。地窖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腐朽的气息,角落里堆着破棉絮,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在昏暗中,半截青花梅瓶若隐若现,瓶身上的莲纹在手电筒的光柱下泛着幽光,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
老邻居的手电筒光柱缓缓扫过瓶身,当他看到那精美的莲纹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正德民窑!这画工……”他的话还没说完,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重物拖拽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移动。
我心里一紧,抬头望去,只见黑暗中似乎有个黑影在晃动。老张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用身体抵住窖门,同时大声喊道:“谁?”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金牙的怪笑,那笑声在狭小的地窖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直落。“多谢带路啊老爷子!”金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充满了得意和戏谑。
就在门闩咔嗒一声落下的瞬间,我突然摸到墙角有个硬物,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生锈的洛阳铲,铲头还沾着新鲜的黄胶泥,显然是刚刚使用过的。
黑暗里响起瓷器碰撞的脆响。老邻居突然摸出鼻烟壶猛嗅几下,压低声音道:"铲子给我。"他就着电筒光观察铲头,手指在黄泥里捻出几粒石英砂,"这是运河东岸老窑址的土!"
窖门外忽然传来惊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我们撞开松动的地窖门时,只见金牙瘫坐在天井里,裤腿被井绳缠着,手里攥着的梅瓶底款在阳光下明晃晃亮着"大明正德年制"。
老张劈手夺过瓷片,指着底足处的火石红:"睁眼瞧瞧!真品会有自然氧化形成的..."他突然愣住——瓷片边缘沾着星点朱砂,正是他方才在地摊上悄悄做的暗记。
金牙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巷口传来托板豆腐的梆子声,系围裙的姑娘探进头:"公安的车往开元寺去了!"三个混混顿时屁滚尿流,老邻居却冲着他们背影喊:"劳驾把门带上!"
老汉颤巍巍从柴垛后转出来,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掀开时十二方澄泥砚台列阵似的排开,砚池里凝着干涸的墨痕。老邻居的放大镜停在某个砚台边沿,喉头滚动着吐出俩字:"海源阁..."
运河忽然起了风,檐角铜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我摸着兜里剩下的半包红塔山,突然觉得这趟临清来得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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