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昨日风暴的痕迹已被精心抹去,空气中弥漫着修复后的淡淡新漆味和若有似无的花香。兰乔曦坐在任安宰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杯壁,目光却带着审视,落在任安宰身上,也落在他手边那摞明显年代久远的线装书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比昨日的电闪雷鸣更让人窒息。任安宰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去维持表面的平静,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惫,无声诉说着他内心的煎熬。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手边那九本泛黄、边角磨损、甚至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话本子,轻轻推向兰乔曦的方向。
“这是当时的话本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你看看吧,看了……你就明白了。”
兰乔曦的视线被那摞散发着陈旧气息的书籍牢牢吸引。它们静静躺在光洁的桌面上,像九扇通往未知深渊的门扉。她没有立刻去碰触,身体反而微微后倾,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疑惑,仿佛那不是什么话本,而是会噬人的蛊虫。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些古书里藏着什么陷阱?
任安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迟疑和戒备。他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解释道:“我说了,怕会引发天罚,就像昨天那样……伤到你。”他的目光扫过餐厅崭新的落地窗,昨夜的惊雷仿佛还在耳边炸响。“这些……不是普通的书。是当年,一些亲眼目睹或听闻过我们……过往的人,写下的故事。每一本,都对应着我们的一世纠缠。”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都是……我们过去的故事。”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兰乔曦心防的一角。那里面是“我们”的过去?是任安宰口中那纠缠十世的真相?强烈的好奇心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她所有的警惕。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最上面那本书粗糙而冰凉的封面时,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感觉,像是触碰到了凝固的时间本身。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本。书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墨迹也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晕染模糊。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幅笔触虽简却极传神的插画:红烛高照的新房内,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盖头半掀的女子正对着窗外一个模糊的戎装身影巧笑倩兮,而新房门口,一个穿着状元红袍、手持金杯的男子身影僵立着,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与破碎的绝望。画旁配着几行歪歪扭扭的评语:“状元郎痴心错付,新嫁娘夜奔沙场,奇闻!奇闻!”
兰乔曦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那画中新娘的笑容狠狠刺了一下。这正是昨夜任安宰口述的场景——将军府幺女与副将私奔!她几乎能感受到画中“自己”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也能清晰地“看到”门口那新郎官(任安宰)眼中瞬间崩塌的世界。指尖拂过那晕染开的墨迹,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墨色里浸染的是状元郎当年滴落的血泪。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继续翻看。第二世的话本故事更加离奇:她成了被敌国俘虏的公主,而任安宰是潜入敌营救她的侠士。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她却因误信一个酷似前世副将的敌国将领的谎言,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将任安宰推入了万劫不复的陷阱。话本的最后一页,是一幅她被那将领拥在怀中,站在城楼上,冷漠地看着下方被乱箭穿身的任安宰的插图,旁边批注:“痴情总被无情负,美人乡是英雄冢!”
兰乔曦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冷酷无情。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任安宰,他正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情绪,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仿佛也在重温那万箭穿心般的痛楚。
第三世、第四世……每一本话本都像一把钝刀,在兰乔曦的心上来回切割。她看到自己化身成祸国妖妃,将身为忠臣的任安宰构陷致死;看到自己成了负心薄幸的书生,金榜题名后抛弃了糟糠之妻(任安宰);看到自己是追求仙道的冷漠修士,亲手斩断了与凡人任安宰的情丝,看着他郁郁而终……每一世,任安宰都以不同的身份出现,或深情,或隐忍,或执着,却无一例外地被她辜负、伤害,结局凄惨。
话本里的文字或戏谑,或嘲讽,或感叹,将她的“十世”描绘得淋漓尽致——无情无义,反复无常,是任安宰命中的劫数,是他永生永世甩不脱的孽缘。
当翻到第七世的话本时,兰乔曦的呼吸变得异常困难。那一世的故事格外惨烈:她是高高在上的女帝,任安宰是她最信任的将军。他替她开疆拓土,平定叛乱,立下赫赫战功。然而,当另一个野心勃勃、同样拥有副将般气质和眼神的权臣出现时,女帝再次被蛊惑,听信谗言,以谋逆罪将任安宰处以极刑——凌迟。话本详细描绘了行刑的场面,字字泣血,插图更是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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