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像生锈的齿轮在耳膜里转动,林远解开领口第三颗纽扣,滚烫的风灌进厚重的大衣,在密不透风的衣料里蒸腾成黏腻的雾气。七月正午的阳光把柏油马路晒出沥青的焦糊味,行人撑着遮阳伞行色匆匆,只有他逆流而行,羊毛围巾边缘结着盐霜,在人群里像座移动的雪雕。
手机在大衣内袋震动第三次时,林远终于摸出来。屏幕上跳出派出所民警的号码,他盯着跳动的来电显示,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按下接听键。"林先生,监控排查到小棠最后出现的画面是在城西批发市场......"后面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萨克斯风割裂,街边艺人吹着走调的《回家》,音符撞在他的大衣上碎成齑粉。
八年前那个飘雪的深夜突然闪回。福利院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林远跟着院长推开203室的铁门,消毒水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蜷缩着个裹着红大衣的小小身影,衣摆磨得起球,金色纽扣却擦得锃亮。"这孩子总说能从大衣里闻到妈妈的味道。"院长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小棠抬起头时,睫毛上还沾着冰晶,她把脸埋进大衣高领,瓮声瓮气地问:"你会把它收走吗?"
林远蹲下来,羊绒围巾扫过地面的污渍:"以后它就是我们家的宝贝。"记忆里的小女孩眼睛突然亮起,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轻轻触碰他围巾上的毛线球。现在那个温暖的触感还留在指尖,而此刻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大衣布料上掐出月牙形的褶皱。
城西批发市场的顶棚漏着细碎的阳光,在堆积如山的纸箱间投下斑驳光影。林远的皮鞋踩过黏腻的地面,鱼腥味混着腐烂水果的气息钻进鼻腔。他掀开写着"生鲜配送"的防水布,厚重的大衣蹭过铁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货箱堆里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林远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小棠?"他的声音被仓库穹顶吞得一干二净。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裤腰,羊毛围巾勒得脖颈生疼。当他终于扒开最后一个纸箱,里面只有团褪色的红毛线——和小棠去年织围巾剩下的线头一模一样。林远跪在满地碎纸箱里,把那团毛线贴在脸上,粗粝的触感像小棠小时候挠他下巴的手指。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林远站在五金店的雨棚下,看着雨水在大衣表面凝成水珠,顺着衣褶汇成溪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志愿者发来的消息:"纺织厂旧址附近有流浪女孩穿红色外套"。他冲进雨幕的瞬间,大衣下摆扬起又重重落下,仿佛一对折翼的翅膀。
纺织厂的红砖墙上爬满爬山虎,雨水冲刷着褪色的标语。林远推开生锈的铁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车间里布满蛛网,废弃的纺织机在暮色中像沉睡的巨兽。他的皮鞋踩过积水,倒影里的自己像个荒诞的提线木偶。突然,通风管道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林远仰头望去,透过锈迹斑斑的铁网,看见一抹熟悉的红色。
"小棠!"他的喊声惊飞了栖息在横梁上的鸽子。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从破窗斜射进来,在大衣表面镀上金边。林远脱下湿透的羊毛围巾,顺着管道攀爬。金属边缘划破掌心,血珠滴在红大衣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当他终于翻过管道,却只看见那件空荡荡的红大衣,金色纽扣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陌生号码。林远接通的瞬间,电流杂音里传来熟悉的哼唱声——是小棠最爱在洗澡时唱的《小星星》。"爸爸。"女孩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林远的膝盖突然发软,厚重的大衣滑落在地。"我在老糖厂的烟囱里,有个叔叔说带我找妈妈......"信号突然中断,林远抓起大衣狂奔,衣摆带起的风掀翻了脚边的铁皮桶。
老糖厂的废墟在城市边缘,荒草没过膝盖。林远的大衣沾满苍耳,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耸立的烟囱。锈迹斑斑的铁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往上爬一步,心跳就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当他终于扒着生锈的铁栏杆探进头,月光正好穿过烟囱顶部的破洞,照亮蜷缩在阴影里的小小身影。
小棠的红大衣沾满煤灰,金色纽扣掉了两颗。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听见动静猛地抬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眼泪决堤般涌出来。"爸爸!"她扑进林远怀里,带着硝烟味的发丝蹭过他汗湿的脖颈。林远颤抖着脱下大衣,把女儿整个裹住,羊毛的温度混着小棠身上的尘土气息,在夜风里织成温暖的茧。
下山时,林远背着小棠,大衣披在两人身上。远处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小棠的呼吸渐渐平稳,温热的吐息喷在他后颈。林远伸手摸了摸大衣内袋,那里还放着小棠五岁时画的全家福——画里三个人都穿着红色大衣,太阳是歪歪扭扭的七彩圆圈。
晨雾未散时,林远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红大衣叠好放进衣柜。小棠趴在他背上,手指绕着他的围巾:"爸爸,等冬天来了,我们一起穿大衣去看雪好不好?"林远转身抱住女儿,窗外的阳光穿过纱帘,在两人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晕。厚重的大衣静静躺在衣柜里,等待下一个寒冬,继续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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