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众人未谙朱??王府门庭之贵,元心椿萱竟于爱女前詈曰:"元凯将殂,犹欲拉人殉葬!"盖因婚牍既成,可借元心寿元相续。余懵然未解其旨,唯觉天道无常。时余病骨支离,气若游丝,虽卧病榻,焉能抗天命?
忽有良宵,朱??王府张赤帜如火,喜媒婆笑靥如花,仓促传曰:"吉时已至,郎君当冠带迎鸾。"余缠绵病榻,唯见玄纁委地,竟以五彩雄鸡代新郎,行合卺之礼。不知何处薄命红颜,竟作断肠初嫁女!
嗟乎!朱陈之好竟作断雁孤鸾,合卺之欢翻成覆水寒灰。红烛未剪,已见孽镜照孽缘;彩轿方临,哪知孽债生孽报!
余虽髫年,方十二周岁,然已通晓世情。心忖或为贫门,得钱即鬻身;亦或欲攀朱??王府之高枝,窥天机秘术。辗转榻间,唯觉形秽自惭,蝼蚁之躯何堪误尽芳华?
忽闻苍头高唱:"速送合卺!"但见娇娥五尺,弱柳扶风,莲步之声重,颇类故人。然凤冠霞帔垂蔽,未识玉颜。按夏华寨旧制,合卺须待男女及笄礼成,约二十周岁,方可行周公之礼。而今仓促行事,实乃乱命违天。
红妆已送至榻前,按夏华寨婚仪,合卺须待破瓜之年。余昏沉欲寐,忽闻莺语清越:"元凯!"声若碎玉叩冰。急挑红绡,但见素衣垂髫,云鬓半堕,方惊觉红烛影中,竟是故人青娥。
元心抚腹嗔曰:"速揭红帕,饥肠雷鸣矣!"余素手解同心结,凤冠霞帔委地,唯余茜纱寝衣映烛。
吾急问:"何故自投罗网?"
元心对曰:"非父母胁迫,乃自愿入瓮耳。"
食罢荔枝、凤梨酥,元心以帕掩唇曰:"闻君病入膏肓,故来作冲喜幡。"
余拊掌太息:"令尊驭龙车行商天下,何至受胁?冲喜之事,岂不折辱你门楣?尔等府上收受钱财否?"
元心忽正色:"非关钱财,但恨苍天不仁,故以女命换君寿。"
余闻此言愕然曰:"卿岂癫痴乎?"
元心振袖正色:"妾体健如松柏,君乃膏肓之躯。此非戏言,乃生死相托也。"
余拊床长叹:"汝可知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元心执余手朗声道:"妾知君当借寿三十载。然三载服汤药,五载调阴阳,十载习吐纳,纵使未尽天年,亦可返魂于身内九转金丹。"
余泫然欲泣:"倘药石罔效何如?"
元心笑靥如花:"但使君多活片时,胜造七级浮屠。况飞针手医家有割股之心,岂因噎废食?"言罢取青囊悬壁,"此间银针三十六枚,皆照夜狮子骝尾毛所制。"
余默然良久,忽见妆奁中露半卷《飞针手》,方悟其早备悬壶之策。乃哽咽道:"卿非寻常闺阁,竟藏杏林秘术。"
元心以罗帕掩唇轻笑:"妾身之母能驯千里马,父能制通天车舆,独余自幼观祖父祖母《飞针手》秘文,习岐黄之术。"语罢取犀角杯斟药,"君不见悬丝诊脉者乎?此乃神农氏遗法也。"
元心执余袂泣曰:"自今而后,君性命已归妾身掌握!但使汤药针砭不辍,必能回春。朗君切勿再拒绝大医殿就诊!"
余哂曰:"汝岂知吾素性拒医?纵令白刃加颈,未尝改吾分毫。"
元心正色道:"府中苍头泣告,谓君常作寻死之念,欲绝药石之苦。"
余仰天大笑:"死生有命,何足惧哉?况吾孑然一身,纵化飞灰亦未足惜。"
元心忽厉声曰:"此盟约既成,天地共鉴,三十载阳寿,汝必当偿还!"
余长叹一声:"善。"
遂自是夜始,元心正式为余妻室。昼则同衾共枕,夜则分榻而眠。盖其年齿尚幼,不欲离母族巢窠,日落则返归家中。余观其娇憨之态,竟生怜惜之意,凡有所求,靡有不从。
携手同游,元心每揽余臂曰:"坊间皆诮妾痴愚,谓堕合卺之陷阱。"
余诘其故,元心答曰:"家慈亦以此责妾。昔议婚时,祖母执杖挞之,驱赶媒人。当日,吾应允苍头华岳大叔,阿爹阿娘一番训斥。终因苍头巧言,施压于阿爹阿娘,强舁凤轿出门。"
余忽问:"今可悔否?"
元心振袖正色:"此何悔之有?得遇夫君宠爱,如获昆山片玉,纵失三十载寿元!外祖已逾千龄,吾亦有望证大道。区区卅载,何足挂齿?"
余复诘:"若卿本寿止卅载,转瞬即化飞灰,悔之晚矣!"
元心莞尔:"此言差矣!昔者巫彭叔父已活八百,今千年未远。况君既愈,当效巫彭叔父龟鹤延年。"言未竟,忽蹙眉:"莫非此约反噬妾身?"旋即释然:"既成定局,惟愿君早复康衢。"
自是三载,余谨遵大医殿,汤熨针灸无间。至乙未岁,沉疴尽去,步履生风。乃知天命非妄,元心所予非独寿数,更铸金石之盟。
遂于中庭,执伊人素手,对其盟誓:"蒙卿割爱,赐我三秋阳寿。他日纵隔蓬山万里,必衔环结草以报。伏惟生生世世,永以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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