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戌初。
昭宁捏着银剪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窗棂上的冰花在月光下泛着青幽幽的光,将她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割裂成破碎的蝶翼。炭盆里的银丝炭噼啪炸开,火星子溅在狐皮暖炉上,惊得她手中银剪一颤,针尖挑开的并蒂莲绣线便在襁褓边缘扯开半寸口子。
这方襁褓是她从出生起便不离身的物什,母亲南宫柔总说上面的并蒂莲是照着萧府后池的睡莲绣的,却从未提过内层还缝着夹层。直到三日前在慧空大师的禅房发现半幅残图,图上北斗星芒的走向与她掌心胎记分毫不差,她才惊觉这尺素之间藏着说不尽的玄机。
“小姐,外头起风了。”青梅捧着鎏金手炉推门进来,话音未落便见案上摊开的襁褓,绣绷上的并蒂莲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您可是又犯了寒症?奴婢这就去添碳——”
“不必。”昭宁头也不抬,银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去守在院门口,若有脚步声,即刻咳嗽三声。”青梅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多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刀刃划开最后一道暗线时,襁褓内层的青缎子终于显了出来。昭宁屏住呼吸,只见靛青丝线绣着幅山河图,蜿蜒的河流与凸起的山脉之间,七颗银线绣的星子连成斗状,斗柄直指北疆乌桓山。她指尖一颤,银剪“当啷”落在砚台上,墨汁溅在图上,恰好染在乌桓山铁矿的标记处。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时她刚满十岁,慧空大师在佛堂后山的老槐树下教她辨认星象,枯枝在沙地上划出斗大的“贪狼”二字:“星芒现世,北斗为引,阿宁可记得?”她仰头望着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忽然发现斗柄末端的星子竟与掌心胎记一般无二。老尼却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染着点点血痕:“莫信世人说的天命异象,这星芒啊,原是先朝皇族的血脉印记......”
话音未落便被山风卷散,那时的昭宁不懂,只当是老尼又在念些晦涩的佛经。直到去年随父去北疆巡视,在军帐中见过铁矿分布图,才惊觉乌桓山的矿脉走向竟与掌心星芒相似。此刻看着襁褓上的地图,矿脉与北斗星图完美重合,她忽然想起柳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每逢她掌心星芒发亮,柳氏总要请高僧来府里做法,说什么“天煞孤星降世,必克亲族”。
“原来不是克亲,是怕我揭开这铁矿的秘密。”昭宁指尖抚过地图上的星子,忽然想起父亲萧战庭临走前的叮嘱。半月前他奉旨北上抗敌,临上马时将襁褓塞进她手中,一贯冷峻的脸上竟有几分罕见的犹豫:“阿宁,若遇到难解之事,便看看襁褓里的针脚。”当时她只当是父亲不惯表达温情,此刻才明白,这襁褓原是萧战庭留给她的锦囊。
窗外传来青梅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三下短,两下长——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有人往沁园来了。昭宁迅速将襁褓卷成筒状塞进袖中,指尖刚触到案头的《女诫》,雕花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这么晚了还在用功?”柳氏的声音混着风雪灌进来,头上的赤金点翠簪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食盒的丫鬟,“听说你近日茶饭不思,我让厨房炖了参汤,趁热喝了吧。”
昭宁垂眸行了个礼,余光却瞥见柳氏袖口绣着的麒麟纹——萧府主母的服饰向来绣麒麟,可她记得母亲南宫柔的中衣内侧,总绣着小小的北斗星子。那日在母亲房里撞见她换衣裳,苍白的皮肤上竟有与自己相似的星芒胎记,当时母亲慌乱地扯过外袍,说是什么小时候被炭火烫的,此刻想来,倒像是刻意隐瞒。
“谢祖母关怀。”昭宁接过参汤,瓷碗触手生温,却在凑近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近日总梦见祖父,梦里他拿着族谱直叹气,倒让孙媳有些不安。”
柳氏正在拨弄香炉的手突然顿住,鎏金拨片“当啷”落在香灰里:“你祖父去了多年,还提他作甚?”话音未落便见昭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绣着半朵并蒂莲——正是襁褓外层的花样。
主仆二人又寒暄几句,直到柳氏离开沁园,昭宁才将参汤泼在窗外的梅枝上。墨色汤汁溅在雪地上,竟腾起丝丝白气——果然有毒。她捏紧袖中的襁褓,忽然想起慧空大师临终前塞给她的血书,泛黄的绢帛上寥寥数语:“襁褓藏星图,铁矿连北斗,柳氏非萧妇,切记......”
更漏声在檐角碎成冰渣,昭宁重新摊开襁褓,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地图边缘的针脚密得惊人,若不仔细看,只当是普通的锁边,可她用银剪挑开后,竟发现每七针便藏着个极小的“慕”字——那是先朝皇族的姓氏。
“原来母亲姓慕容......”昭宁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祠堂见过的族谱。那时她好奇萧战山的原配夫人为何记载寥寥,只道是早逝,如今想来,怕是柳氏动了手脚。萧战庭这些年在北疆练兵,看似远离朝堂,实则握着乌桓山铁矿,若再得了这襁褓中的地图,便可掌控先朝遗留的军饷与兵器,难怪柳氏急欲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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