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缇骑撞开温府大门时,秋露正凝在门环的狴犴纹上。陈砚秋伏在屋脊的鸱吻后,看着那些披玄甲的兵卒如黑潮般涌入前院。为首者高举鎏金令箭,箭尾系着的朱砂绳在晨风中飘荡——与国子监墨池畔那截断绳一模一样。
"搜!"崔尚功的声音从玉辇中传来,"每一块砖石都掀开验看。"
兵卒们冲向回廊的瞬间,后院突然传来地动般的闷响。陈砚秋循声望去,只见假山崩裂处露出个丈余宽的深坑,坑中整齐排列着十二座人形石碑——最新的一座尚在滴落松脂,隐约可见里面封着个穿绿袍的老者。
"是礼部老吏崔琮!"薛冰蟾压低声音。那石碑中的老者左手维持着书写姿势,指骨间夹着片桑皮纸,纸上墨迹未干。
崔尚功的玉辇停在坑边。他亲自上前检视石碑,突然伸手插入未凝固的松脂,硬生生掰断崔琮的左手食指。指骨被他举到阳光下细看——指甲缝里嵌着片带血的纸屑,正是本届监试官写给宰相的密信抄本。
"好个'文刑'。"崔尚功冷笑,"温如珏倒是深谙《天圣编敕》之妙。"
兵卒们从书房押出温如珏时,这位平日儒雅的礼部员外郎竟在狂笑。他的襕衫前襟沾满墨迹,右手紧攥着半截朱笔,笔尖滴落的不是墨,而是粘稠的血。
"尔等可知《天圣编敕》?"温如珏甩开押解的兵卒,"科场案犯本就可以'文刑'代肉刑!"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胸膛上密密麻麻的烙字——全是历科落第举子的姓名,"这些狂生谤议朝政,本官不过依律行事!"
崔尚功抬手示意缇骑退后。他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卷黄绫:"温如珏接旨。"
温如珏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黄绫末端的"御书之宝"印鉴,膝盖终于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崔尚功的嗓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礼部员外郎温如珏私设'文刑',僭越国法......"
圣旨念到半途,假山后突然窜出个矮小身影。那是个总角童子,赤足踩着满地碎瓷奔来,怀中紧抱个鎏金匣子——正是温如珏中秋夜宴上盛放"状元指"的那个。
"拦住他!"崔尚功厉喝。
童子灵活地钻过缇骑胯下,将匣子塞进温如珏怀中。后者突然暴起,用断笔刺破自己左腕,鲜血顿时灌入匣缝。鎏金匣子"咔嗒"弹开,里面滚出七枚眼球——每颗瞳孔中都浮着个小小的"冤"字。
"墨池开,冤魂来!"温如珏将眼球抛向深坑。
血淋淋的眼球落在石碑上的刹那,十二座人形碑同时震颤。封着崔琮的那座最先裂开,老吏的右手突然穿透松脂,死死抓住坑边一名缇骑的脚踝。更骇人的是那些松脂——它们如活物般蠕动,顺着缇骑的铠甲缝隙钻入,转眼便将人裹成琥珀色的茧。
"退后!"崔尚功夺过身旁兵卒的长矛,狠狠刺入崔琮的眉心。矛尖贯颅的瞬间,所有石碑齐齐爆裂,飞溅的松脂中现出十二具人形。他们保持着生前的姿势:或执笔,或捧卷,最年轻的那个甚至维持着研磨的动作——只是墨锭早已换成自己的指骨。
陈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这些"人"的襕衫款式各不相同,最早的可追溯到太平兴国年间。而最新解封的崔琮,此刻正用断指在青石板上刻字,刻的竟是本届知贡举韩琦的私人印鉴图样!
"是'题奴'的前身......"薛冰蟾的声音发颤,"历代被'文刑'处死的科场案犯。"
温如珏突然扑向崔琮。他夺过老吏手中的桑皮纸残片塞入口中,咀嚼间鲜血从嘴角溢出:"你们不是要找真题引吗?这就是!"他撕开自己的襕衫,露出胸膛——皮肤下凸起的不是肋骨,而是一根根刻满文字的骨头,"三百四十九具冤骨,就是三百四十九道真题!"
崔尚功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挥令旗,二十名缇骑同时张弩。箭雨笼罩温如珏的瞬间,后者却咧嘴一笑,将半截朱笔插入自己心口。
鲜血喷溅在最近的石碑上。碑面突然浮现出星图——与薛冰蟾在显影布上见过的完全一致,只是角宿位置多出个血点。崔尚功箭步上前,指尖刚触及星图,整块石碑突然坍塌,露出下方黑黝黝的洞口。
腐臭的穿堂风从洞中涌出。陈砚秋借着晨光看见,洞壁上挂着三十七盏人皮灯笼,每盏灯罩上都刺着考官的名字。灯笼映照下,无数桑皮纸碎片在气流中飞舞,纸上全是不同年份的科场试题。
"墨池地道......"周砚奴不知何时出现在屋脊,"果然通向国子监。"
崔尚功突然转向陈砚秋藏身的方向。他的异色瞳孔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金绿色:"陈推官还要看多久热闹?"
一支弩箭擦着鸱吻射来。陈砚秋翻身落地时,看见崔尚功的玉辇后方转出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在温府地窖刻字的少年。孩子双手被铁链锁住,正用淌血的手指在空中虚划,写的是"朱衣判"三字。
更骇人的是他身后——七名脖颈带铁环的题奴跪成一排,每人喉头都插着支琉璃笔,正是赵明烛那支爆裂后的残片。
崔尚功抚摸着少年头顶:"告诉陈推官,你昨夜刻了什么?"
少年张开嘴。他的舌头只剩半截,但剩余部分上的"冤"字清晰可辨——这次,那空缺的一点被朱砂填满了。
"第三百五十块冤骨......"少年的嗓音嘶哑得不像活人,"是当朝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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