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七年的秋风掠过临安贡院的残垣时,带起了满地碎纸的沙沙声。陈砚秋蹲在烧焦的明远楼基座旁,指尖拨弄着一块半熔的铜活字——"仁"字的单立人旁已经扭曲变形,在夕阳下像根折断的脊梁。
"找到了。"
薛冰蟾的声音从半塌的誊录所传来。她手中的璇玑匣拆解成两柄薄刃,正小心剔开一方青砖。砖下埋着的不是密函,而是半截孩童用的端砚,砚池里凝结着发黑的血块。
陈砚秋接过端砚时,掌心传来刺痛。翻转砚台,底部刻着歪斜的"墨池九窍"四字——不是用刻刀雕的,而是拿科举考篮的铁丝一点点划出来的。
"北斋的童子试。"薛冰蟾的银簪指向砚台侧面,"去年金人搜检时,有个十岁孩子把这砚台吞进了喉咙。"
秋风突然变得刺骨。陈砚秋想起崖山那个用贝壳接雨水的男孩,想起他贝壳里积出的半篇《孟子》。现在那孩子应该已经和陆秀夫一起,永远沉睡在南海的波涛之下。
"看这里。"
薛冰蟾突然用簪尖挑起砚池里的血块。凝固的血剥落后,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眼——是孩童用缝衣针扎出的《大学》首章,每个字的笔画都由更小的孔洞组成。当夕阳穿过这些孔洞时,焦黑的地面上竟投影出完整的《武经总要》火器图。
"北斋的孩子们......"陈砚秋的指甲抠进砚台边缘,"把整部兵书拆解成字谜,刻在了砚台里。"
一阵铁甲碰撞声由远及近。
两人闪身躲进残存的号舍,透过木板的裂缝,看见三名金军文吏正在翻检废墟。为首的汉人通事手持清单,正用契丹文记录着什么。突然,一个文吏踢到了半块烧焦的雕版,版上残存的"天下"二字突然脱落——那根本不是木刻,而是用压制过的米浆制成的假版,内里中空,藏着卷泛黄的竹纸。
"别动!"
通事的喝止晚了一步。文吏展开竹纸的瞬间,纸上的矾水字迹遇氧显现——是本届落第举子联名的《抗金万言书》,每个署名下面都按着血指印。更可怕的是,纸张背面的松烟墨遇热发黑,竟自动烧出几个焦黑的空洞,组成黄河与长江的简略水系图。
金军文吏的惊呼引来了巡逻队。
陈砚秋屏住呼吸,看着一名女真千户长用弯刀挑起竹纸。刀尖刚触及纸面,整张纸突然自燃,青色的火苗窜起三尺高。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用硝石、硫磺和科举朱砂调制的"文火",燃烧时散发出的松烟味,与汴京秘阁的藏书如出一辙。
"南蛮子的妖术!"
千户长暴怒的吼声震落墙角的灰土。他命令士兵泼水灭火,却见水流触及火苗的瞬间,青火反而顺着水迹蔓延,在地上烧出清晰的"还我河山"四字。
趁这阵混乱,陈砚秋和薛冰蟾潜入了残存的墨库。
这里曾是存放科举墨锭的重地,如今只剩几个被砸开的樟木箱。薛冰蟾的银簪插入地板缝隙,撬起一块看似普通的方砖——砖下藏着十二枚贝壳,每枚内壁都刻着活字反文。
"崖山的孩子......"陈砚秋拿起一枚贝壳,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如发丝的刻痕,"他们把活字技术教给了疍民。"
薛冰蟾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墨库的承重柱后,蜷缩着个八九岁的女孩。她脏兮兮的小手里攥着半截炭笔,正在墙面上默写《论语》。令人心惊的是,女孩的脖颈上烙着金人的"验讫"印记,而她的眼角膜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是长期在昏暗处刻字的后果。
"北斋的'刻童'。"女孩的声音嘶哑得不似孩童,"阿兄们被带走前,教了我《孟子》的活字排法。"
她从怀中掏出个鱼鳔制成的袋子,倒出几十个米粒大小的泥活字。每个字模上都带着血迹,最小的"之"字甚至是用指甲刻出来的。
陈砚秋的虎口突然剧痛——是那方孩童端砚在发烫。他低头看去,砚池里的血块完全融化后,露出底下藏着的铁片。这铁片不过铜钱大小,却用微雕技法刻着完整的《周易》六十四卦方圆图,每个卦象旁都标注着抗金义军的联络暗号。
"千字文密码。"薛冰蟾的指尖拂过铁片,"天地玄黄对应四方要塞,辰宿列张是起事时辰......"
墨库外突然响起号角声。
女孩猛地跳起,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抢过端砚塞进嘴里,在陈砚秋反应过来前,已经像尾小鱼般钻出通风口。金军的怒吼声中,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
"追!"
陈砚秋刚冲出墨库,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临安贡院的泮池里漂满了纸船。每艘船都用科举试卷折叠而成,船帆则是用落第通知书的朱批面糊成。秋风吹动纸船,露出船舷上用针刺出的密信。而池中央漂浮的,正是那个吞下端砚的女孩,她的嘴角渗出鲜血,却还在用炭笔往新的纸船上写字。
金军的箭雨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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