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汴京城外,西夏使团的驼队正沿着冻硬的汴河缓缓西行。陈砚秋蹲在河岸的枯柳下,看着那些双峰驼的铜铃在阳光下闪烁。每走七步,领头的白驼脖颈下的鎏金铃就会发出特殊的颤音,惊起芦苇丛中越冬的鹌鹑。他眯起眼——那些被惊飞的鸟群轨迹,竟与昨日颁赐厅爆炸前铁砂排列的军阵图一模一样。
"听铃铛的顿挫。"薛冰蟾的银簪插在冻土里,簪尾系着的丝线正以奇异频率震颤,"《武经总要·守城篇》第四章第七节,讲的是瓮城弩台布置。"她突然扯断丝线,线头在半空划出的弧线,恰如秦风路最险要的箭筈关地形。
驼队转过河湾时,陈砚秋看见嵬名法真的青毡大轿帘幕微掀。党项国师枯瘦的手指正按在轿厢内壁,指尖渗出暗红的沙棘汁,在檀木板上涂出古怪符号。每画完一个符号,驼铃的节奏就随之改变,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沙州回鹘的'驼语'。"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插入冰面,杖头挑起的冰凌里冻着几粒铁砂,"西夏人用骆驼刺的汁液调节铃舌重量,不同的摆动频率对应《孙子兵法》的篇章。"老人用指甲刮开冰凌,铁砂排列成"九地"二字的篆体。
对岸芦苇丛突然惊起十几只寒鸦。
辽国使臣耶律德崇的黑裘身影出现在河堤上,他手中把玩的不是常见的海东青,而是只灰背隼。当隼鸟振翅时,陈砚秋看见它爪上系着的不是皮绳,而是条用《孟子》裁成的纸捻。纸捻在风中展开,露出边缘细密的针孔——那些孔洞组成的图案,正是昨日在燃烧经卷上闪现的环庆路布防图。
"三叠弩的射距。"崔月隐突然压低声音,她官服袖口的朱砂不知何时已在掌心碾成粉末,"辽人用《孟子》页码标注床子弩的射击参数。"她将朱砂撒向河面,粉末在冰上勾勒出河北地形的等高线,而灰背隼正沿着这条虚拟的防线往复盘旋。
驼队最末的货物驼突然跪倒在冰面上。
捆扎经卷的牛皮绳断裂,青稞纸卷滚入汴河裂开的冰缝。陈砚秋刚要上前,却被孟九皋的竹杖拦住。老人枯瘦的手指指向正在融化的冰层——那些浮起的经文遇水后,泥金竟化作无数细小的金箔鱼,顺着水流游弋成陕西诸路的漕运网络。每条"鱼"的脊背上都闪着西夏文的数字,正是各州常平仓的存粮数目。
"贺兰山的'冰书'。"楚星河的声音从柳树后传来,他手中的铜晷正指向正午,"党项巫师会在冬至日将情报刻在冰上,来年春汛时随融水流向敌国。"晷影投在冰面,恰好截住一条金箔鱼,鱼腹上立刻显现出泾原路安抚使司的印文。
嵬名法真的轿帘突然全部掀起。
党项国师手中多出个髑髅碗,碗中盛的不是酒,而是冒着热气的黑色粘液。当他将碗倾斜时,液体流过碗沿刻度的声响,竟与驼铃的节奏严丝合缝。陈砚秋突然想起《梦溪笔谈》里记载的"铜壶刻漏辨奸术"——西夏人把军事密码藏在了液体流速的微妙差异里。
"是秦州产的石油。"薛冰蟾的璇玑匣突然自动弹开,匣中的磁针疯狂指向髑髅碗,"他们在模仿军器监的'猛火油柜',用黏度传递情报。"她突然掷出银簪,簪尖刺入碗中黑液的瞬间,汴河冰层下突然传来闷响。
那些游动的金箔鱼全部炸裂,金色粉末浮上水面,组成三百个正在燃烧的宋字——全是今秋解试被黜落的陕西举子姓名。每个名字都拖着一道油痕,在阳光下蜿蜒成各州军械库的位置标记。
耶律德崇的灰背隼突然俯冲下来。
隼爪撕碎了几条油痕,纸捻上的针孔在风中发出笛鸣般的啸叫。陈砚秋这才发现,那些针孔排列的竟是《广韵》的反切注音——辽人用中原的音韵学,为西夏标注出了宋军弩机的射击死角。
"驼铃要变了。"孟九皋的竹杖突然敲在陈砚秋膝弯,"双峰驼的步子比单峰驼宽两寸,七步之后——"
话音未落,领头的白驼突然人立而起。它脖颈下的鎏金铃不再摇摆,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托住般悬在空中。铃铛内壁的西夏文在阳光下投出阴影,在冰面上组成完整的横山地图。更可怕的是,图上标注的宋军寨堡,全是用国子监刊印的《论语》章句作为代号。
"磁州窑的铃胎。"薛冰蟾已经拆开自己的一只耳珰,露出里面微型的磁石,"驼铃内层用定向磁泥烧制,遇到特定地形会自动锁死。"她突然将耳珰抛向白驼,磁石与鎏金铃相撞的刹那,冰层下的金箔突然全部立起,如刀阵般刺向天空。
崔月隐的朱砂盒再次打开。
这次她将整盒朱砂倒入汴河裂缝。鲜红的粉末遇到金箔刀阵,瞬间爆燃起幽蓝火焰。火光中浮现出用硝石写的密信,正是三日前陕西转运使发给枢密院的急报——但每个字都被重新拼接,变成了西夏大军集结的坐标。
"活字印刷的排字盘。"楚星河的铜晷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微型的水钟机关,"他们在用《尔雅》的部首分类法重组军报。"晷影投在燃烧的密信上,将扭曲的文字重新校正,现出原句"粮草已发"下方被西夏文覆盖的"弩箭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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