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的夜潮带着腥气扑上堤岸时,陈砚秋在六和塔下的淤泥中踩到了一块硬物。弯腰拾起,竟是半片青瓷砚台,砚池中凝固的墨块上浮着七枚铜活字——每个字都是反的。
"是漕帮的标记。"孟九皋的竹杖划过砚台边缘,杖底石犀残片与青瓷相擦,激起点点火星。那些火星在空中短暂地组成了一条漕船的轮廓,船帆上隐约可见"同文"二字。
薛冰蟾的璇玑匣第三层弹出一枚铜针,针尖刺入砚台底部的凹槽,带出一缕水草般的细丝——那细丝遇风即硬,竟是一根写着《广韵》反切的鱼骨。许慎柔蒙着药布的独眼转向江面,茶枝从布缝中钻出,指向远处一片看似寻常的漩涡。
"水下有东西。"
陈砚秋的残印碎片突然发烫。他将碎片贴近江面,血光透入三尺深的浑水,照出江底一片错落的阴影——那不是礁石,而是七口铁箱,箱体上缠着已经锈蚀的锁链,链环上挂着小小的铜牌,牌面刻着科举年份。
第一口铁箱被拖上岸时,锁眼里的淤泥中钻出几条透明的小鱼。鱼身内可见细如发丝的字迹,竟是《礼部韵略》的残页。薛冰蟾的冰刃挑开箱盖,里面整齐码着数百个油纸包,每个纸包上都用朱砂写着落第举子的姓名与籍贯。
"是'水藏卷'。"孟九皋的竹杖拨开一个油纸包,露出里面被水浸透却字迹清晰的考卷——破题处被朱笔画了个叉,旁边批着"文脉不正"四字,"漕帮在替韩似道收藏黜落的考卷。"
许慎柔的茶枝突然刺入第二个油纸包。包中不是考卷,而是一张硝制过的人皮,皮上用磁粉写着《春秋》经注,字迹在月光下微微蠕动。更骇人的是,人皮的右手食指被特意加厚,指腹处密密麻麻刺着考官的名讳。
"看这个。"
陈砚秋翻开第三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叠桑皮纸,纸上没有文字,只有无数细小的针孔。当他将纸对着月光时,光斑在地上投出《元佑党人碑》的轮廓——那些针孔竟是按照碑文被凿去的名字位置排列的。
江心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十二艘漕船不知何时已围住岸边,船头站着赤膊的汉子,每人胸前都刺着《论语》章句。为首的虬髯大汉举起个铜盆,盆中盛着半凝固的血,血面上浮着几枚活字——"漕帮字库"。
"交还文魂。"大汉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水汽的回音,"那不是你们该碰的东西。"
薛冰蟾的璇玑匣突然解体。三百六十枚零件飞向漕船,在船帆上拼出《活字禁约》的残章。许慎柔的茶枝插入江沙,枝头白花喷出茶雾,雾中浮现太医局《铜人针灸图》——但所有经络都变成了运河的支流走向。
虬髯大汉突然撕开胸前的刺青。皮肤下不是血肉,而是层层叠叠的油纸,纸上写满了落第举子的怨诗。他从胸腔中掏出一卷湿漉漉的纸,抖开后竟是《崇宁科举罪言录》的原始版本——字迹是用鱼血写的,每个字的笔画里都游动着微小的水虫。
"韩大人要的从来不是活字。"大汉将纸卷抛向江面,那纸遇水不沉,反而展开成一张完整的江南漕运图,"他要的是文脉——科场落第者的怨气,才是最好的水运动力。"
第二口铁箱突然自行打开。
箱中涌出无数透明的小鱼,每条鱼腹中都封着个微型活字。鱼群在空中组成《孟子》"民贵君轻"章,然后猛地扑向漕船——字鱼贴在船板上,将木料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孟九皋的竹杖重重顿地。杖底石犀残片发出嗡鸣,震得江面泛起诡异的波纹。水底突然浮起三百六十个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一片指甲——指甲上刻着本届考官的批语。
"是'水骨传书'。"许慎柔的银簪刺破一个气泡,簪尖顿时结出霜花,"漕帮用落第者的指甲送信。"
虬髯大汉突然纵身跳江。他的身体在入水瞬间解体,化作无数带字的鱼鳞——鳞片上的文字正是本届会试的考题。陈砚秋的残印碎片飞向鱼群,血光照射下,那些鱼鳞突然暴长,变成一张张人皮考卷悬浮在水面。
漕船上的汉子们同时敲击船板。
闷响中,船身裂开无数细缝,流出粘稠的黑液——那是混着磁粉的墨汁,遇水后凝成三百六十个"同文"二字。这些字块自动游向陈砚秋,在他脚下组成一条浮桥,通向江心最大的漩涡。
"他们要带我们去看字库。"
漩涡中心浮着个青铜箱。箱体上铸着《禹贡》九州图,每个州名都是可以活动的活字。薛冰蟾的冰刃划过青州位置,那个"青"字突然陷进去,从箱内传出机括转动的声响。
箱盖缓缓开启的刹那,江底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那是数以万计的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悬浮着一张考卷——从庆历年间的策论到崇宁二年的墨义,所有被黜落的文字都在这里沉睡。更深处,七具青铜棺椁排列成北斗七星状,棺盖上刻着历代宰相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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