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的第一场雨,将汴京贡院外墙的朱漆洗得发亮。
陈砚秋蹲在槐树巷口的茶肆二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投状"——那张盖有礼部鲜红大印的考试凭证。凭证边缘已经起了毛边,被他反复展开又折拢了无数次。楼下传来货郎的叫卖声,竹扁担两头挑着的不是寻常货物,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考篮。
"瞧一瞧嘞!上好的澄心堂纸,徽州墨锭,还有新到的湖笔——"
货郎的吆喝戛然而止。陈砚秋看见两个穿皂衣的胥吏拦住货担,手指在货物底部隐秘地摸索。其中一人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从某支毛笔的笔斗里抽出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又是蜡印。"胥吏将纸片对着阳光看了看,随手塞进袖袋,"老规矩,三贯钱。"
货郎陪着笑递上钱串,挑着担子匆匆离去。陈砚秋眯起眼睛——那纸片上分明是《春秋》经文的片段,用极细的笔触缩印而成。这种舞弊手段他在鬼市见过,但敢在贡院门口公然交易,还是超出了想象。
"小郎君也是今科举子?"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砚秋转头,看见个戴方巾的老者正在邻桌沏茶。老人枯瘦的手指捏着茶针,将茶饼撬开时发出清脆的裂响。茶香混着某种草药气息弥漫开来,让陈砚秋太阳穴突突直跳。
"学生泉州林默。"陈砚秋拱手,报出杜微言为他准备的假身份。
老者笑而不语,从茶盘下抽出张桑皮纸推过来。纸上画着贡院平面图,不同区域标着古怪符号:丑字号房画着蜘蛛,寅字号房标着铜钱,而癸字号房赫然是只滴血的眼睛。
"考棚有价,童叟无欺。"老者斟了杯茶推来,"丑字号每日五贯,寅字号三贯,癸字号......"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二十贯,还未必买得到。"
陈砚秋接过茶杯,发现杯底沉着片薄金叶子。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汤苦涩中带着铁腥味——是掺了守宫血!
"学生初来乍到,不知这价钱有何讲究?"
老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陈砚秋感到有硬物抵在掌心,低头看是半枚铜钱,断面处刻着细密的锯齿。
"拿着这个去东角楼找'檀木张'。"老者声音压得极低,"就说'茶博士'让你来取活字匣。"
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老者迅速收起桑皮纸,陈砚秋瞥见最后一眼——图纸边缘还画着漕船标记,与父亲遗留的密账如出一辙。
***
东角楼巷比想象中幽深。
陈砚秋数到第七间铺面时,闻到了熟悉的檀木香。店铺门楣上悬着块无字匾,檐下挂着串风铃,每个铃铛都是微缩的活字模样。他刚踏入门槛,背后突然落下道铁栅栏。
"验货。"
阴影里走出个满脸疤痕的汉子,腰间别着排刻刀。陈砚秋递上那半枚铜钱,汉子接过对着灯光看了看,突然用刀尖挑向他的衣领——
"且慢。"
绿罗裙摆扫过柜台,薛冰蟾不知何时出现在内室门边。少女今日作男装打扮,但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出卖了她。疤痕汉子立刻躬身退下,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檀木张在等你。"薛冰蟾转身时,裙裾有意无意擦过陈砚秋的手背,留下个硬物——是半片璇玑匣的齿轮!
内室堆满檀木料,香气浓得呛人。陈砚秋看见个佝偻背影正在刨木花,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癸字号房的客人?匣子涨价了,三十贯。"
"茶博士说二十贯。"陈砚秋试探道。
檀木张突然转身,竟是位老妪!她浑浊的左眼嵌着颗木雕眼珠,转动时发出"咔咔"轻响。"癸字号不同,"她咧嘴露出黑黄的牙齿,"要刻'关节字'的。"
她从工作台下抽出个扁木匣。匣盖推开时,三百余枚陶制活字整齐排列,每个字侧面都刻着微型编号。老妪枯指拨动某个机关,活字盘"咔嗒"翻转,露出背面——那里用矾水写着密密麻麻的关节暗号!
"《春秋》经题全在这里。"老妪的木头眼珠盯着陈砚秋,"蜡油在夹层,体温就能化开。"
陈砚秋假装验货,手指在活字间滑动。这些陶字比市面上的小一半,边缘特意做圆,显然是为避免翻动时发出声响。当他摸到"陨"字时,指腹触到凹凸不平的痕迹——翻过来看,底部刻着"杜氏"花押!
"要刻标记吗?"老妪突然问。
陈砚秋一怔:"什么标记?"
"买活字的都要留暗记。"老妪掀开地板,露出下方水槽,"考完回收时好辨认。"
水槽里泡着上百枚活字,隐约可见不同商号的标记。陈砚秋心跳加速——这就是杜微言团伙的罪证!他刚要细看,门外突然传来疤痕汉子的惨叫声。
"朱衣吏查坊!"
老妪的木头眼珠突然弹出,露出里面藏着的刀片。陈砚秋侧身闪避,檀木匣"砰"地合上,三枚钢针从匣侧射出,钉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薛冰蟾的绿罗裙从梁上掠过,璇玑匣残件发出机关转动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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