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边…听师傅话,”奶奶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又干又哑,“饭要吃饱…冷了要添衣裳…”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在孙子脸上,试图穿透那层过早笼罩在他身上的沉默阴影,“莫跟人打架…莫要犟…身体是本钱…”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慌忙用手捂住嘴,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徐涛依旧低着头,没吭声。校徽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脖子,冰凉。武校…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词,像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着。那个地方,据说很远,规矩很大,打人很疼。他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可家里没人问他想不想。奶奶咳嗽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一下下撕扯着屋里沉闷的空气。
一直沉默地坐在八仙桌旁阴影里的徐建军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劣质烟草的焦糊味在药味里显得格外刺鼻。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走到门后拿起一把旧黑伞。“走了!”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在寂静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磨磨蹭蹭,火车要赶不上了!”
他一把提起地上的旅行袋,袋子很轻,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另一只手粗鲁地拽过徐涛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徐涛踉跄了一下。
“奶奶…”徐涛被拽得身子一歪,终于抬起头,喉咙里挤出两个含混的音节,带着点哭腔。
奶奶扶着灶台边缘,勉强止住了咳嗽,朝他挥了挥枯瘦的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昏黄的灯光下,她眼角的皱纹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反光。
徐建军已经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一股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灯泡剧烈摇晃,墙壁上的人影也跟着疯狂地舞动。门外是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和哗哗的雨声。
徐涛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一步踏进了门外的风雨里。冰冷的雨点立刻砸在脸上,生疼。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奶奶佝偻的身影被门框框住,嵌在那片昏黄的光晕里,像一张褪色发黄的老照片,迅速地被合拢的门板隔绝,最终只剩下门缝里透出的那一线微弱的光,转瞬即逝。
“砰!”
木门合拢的声音,干脆,决绝,把他和那个弥漫着药味、咳嗽声和昏黄灯光的家彻底隔断。更大的雨声和更深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爸爸拽着他胳膊的手像铁钳一样冰冷、坚硬,拖着他,头也不回地扎进湿漉漉、望不到头的石板巷深处。巷子两边的白墙黑瓦在雨夜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两堵沉默而巨大的高墙,挤压着他。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后颈流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硬是把眼眶里的那点热意憋了回去。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冰冷,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
雨还在下,无休无止,仿佛要冲刷掉这个小黑伢儿留在杭城老巷里的最后一点痕迹。
十年光阴,像钱塘江的水,裹挟着泥沙,奔流到海,一去不回。
河坊街后街,一家油腻腻的、只卖片儿川和葱油拌面的小馆子门口。油腻的塑料桌椅歪歪斜斜地摆着。空气里混合着猪油渣的焦香、劣质酱油的咸齁味和永远散不尽的油烟气息。
徐涛坐在一张瘸了腿、用砖头垫着的塑料凳上,埋头对付一碗堆得冒尖的片儿川。面条吸饱了油亮的汤汁,雪菜肉片铺在上面。他吃得很快,很沉默,几乎不发出声音,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十年的武校生涯,把他从当年那个黑瘦的药罐子伢儿,熬成了一块沉默而坚硬的铁。个子拔高了不少,肩膀宽阔,手臂和脖颈的线条紧实有力,蕴藏着一种经过长期击打和负重磨砺出的爆发力。皮肤依旧是深沉的黝黑,那是中药和日头共同留下的印记,如今更添了几分硬朗的质感。只是那眼神,深得像井,看人时没什么温度,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和警惕,像一头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那身廉价的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裹着他精悍的身躯,也裹着十年离群索居刻下的格格不入。
“喂!黑皮!吃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一个染着几撮刺眼黄毛、穿着紧身花衬衫的瘦高个儿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正是王超。他嘴里叼着牙签,吊儿郎当地晃着腿,伸手就去徐涛碗里捞肉片。
徐涛眼皮都没抬,左手闪电般探出,两根手指精准地钳住了王超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像铁箍,瞬间让王超脸上的嬉笑僵住,手腕传来清晰的痛感。
“哎哟!松手松手!”王超夸张地叫唤起来,脸上却挤着笑,“开个玩笑嘛!涛哥,几天不见,手劲又大了啊!”
徐涛松开手,依旧低头吃面,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只苍蝇。
“喂,说正事。”王超揉着手腕,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晚上‘老地方’,有场好戏。城南那帮赤佬,胆子生毛了,敢把‘货’送到我们城北的地盘上散!强哥说了,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晓得晓得,谁才是河坊街这一片的话事人!你去不去?镇镇场子也好!”他语气里带着怂恿和讨好,“强哥点名了,说你这块‘黑皮闷棍’,光是往那儿一戳,就能吓退几个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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