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岛新港的晨雾还未散尽时,谢无尘已在账房蹲了两个时辰。
竹简书页在他指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第三遍核对到"波斯商队五月运量"时,他的拇指突然顿住——上半月的椰枣计数是三千石,下半月骤增至五千石,可船坞的靠港记录里,同一艘"金驼号"只进港两次。
他捏着竹简的指节泛白,取过算盘噼里啪啦拨了通,额角渗出细汗。
"谢先生?"小账房端着茶盏进来,见他面前堆着七本不同商队的账册,每本边角都压着石镇纸,"早膳要凉了......"
"去把上个月的潮汐簿拿来。"谢无尘头也不抬,指尖划过"金驼号"的船籍页,船主签名处的墨色比其他页深些,像是新填上去的。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蒙着的不是雾气,是刚才翻账册时沾的细灰。
等小账房抱着一摞潮汐记录回来,他迅速比对——五月十五是大潮,吃水较深的"金驼号"根本进不了浅滩码头,哪来的五千石椰枣?
日头爬过桅杆时,谢无尘推开了沈璃的书房门。
沈璃正对着海图标注商路,笔尖在"琉球岛"位置点了个朱砂点。
听见动静抬头,见他青衫下摆沾着账房的旧灰,手里攥着卷被翻得发毛的竹简,便放下笔:"查出来了?"
"有人在粮册上做手脚。"谢无尘将竹简摊开在案上,指着那处异常的椰枣计数,"五月波斯商队实际运粮不足两千石,多出来的三千石......"他喉结动了动,"像是从别处挪来的虚数。"
沈璃的指尖在海图上轻轻一压,朱砂点晕开小片红痕。
前世沈家被构陷通敌时,太子府的账册里也出现过这种"虚数"——用真船运假粮,再把假粮记到敌国商队头上,坐实通敌罪名。
她垂眸盯着那串数字,耳中响起前世刑场上父亲的咳血声:"阿璃,他们要的不是粮,是......"
"看来,他们不愿看我们安稳。"她抬眼时,眼底的暗潮比窗外的海更汹涌,"明日商盟大会,我要宣布新规矩。"
商盟大会设在新建的望海楼,红绸从三楼垂到港口,各国商旗在楼前猎猎作响。
沈璃踩着木阶上台时,底下的波斯大胡子、大食商人、甚至琉球岛的船主都直起了腰——这个总穿月白衫子的女子,上月刚把压了东岛十年的"五五税"砍成"三三税",今日不知又要动什么规矩。
"从今日起,所有外来货物需经商会审核。"沈璃的声音不大,却像海风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粮、盐、铁三项,须由商会派专人验量,确保斤两与账册相符。"
台下炸开一片议论。
有个穿靛蓝锦袍的大食商人突然跳起来,铜戒指拍在木桌上哐当响:"沈夫人这是信不过我们?
我大食商队在南洋走了二十年,从未......"
"哈桑先生别急。"沈璃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笑意,"上月贵队的'金驼号'运了五千石椰枣,可东岛的浅滩码头,大潮日进不了吃水九尺的船。"她指尖轻叩案几,"不如随我去后堂,对着潮汐簿再算算账?"
哈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两个商会护卫上前时,他的锦袍下摆沾了茶渍也浑然不觉,被架着往楼后走时,后腰处露出半截绣着月桂纹的绸带——那是西戎商盟的标记。
密室里点着艾草,烟气呛得哈桑直咳嗽。
沈璃倚着檀木椅,看他额角的汗滴进领口:"说吧,谁让你在粮册上做虚数?"
"是......是西戎的哈达大人。"哈桑突然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闷响,"他说只要搅乱东岛粮价,让百姓抢着囤粮,就能......就能让商盟失了人心......"他抬头时眼里泛着泪,"我家老母亲还在西戎,我不能......"
"带下去,先关在柴房。"沈璃挥了挥手,转身时袖角扫过案上的茶盏,青瓷与檀木相碰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沈家被抄时,太子妃也是用"粮价暴涨,百姓抢粮"做的由头,说沈家囤粮居奇。
原来当年的火,是西戎点的,太子拾了现成的柴。
谢无尘进来时,见她正盯着窗外的港口。
新造的货船排着队进港,船帆上的"南洋商盟"四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夫人,要封锁消息吗?"他声音放得很轻,"若传出去有人搅粮价,百姓怕是要慌......"
"慌什么?"沈璃转过脸,嘴角勾着冷意,"他们要的是乱,我们偏要借这乱。"她从袖中摸出那方"凤起沧澜"的令符,海波纹在指尖泛着青黑,"明日放风出去,说商会要对敌国开放特许贸易权。"
谢无尘的镜片闪过一道光:"您是要引他们......"
"引蛇出洞。"沈璃将令符按在案上,压出个浅浅的印子,"西戎的间谍要联络东岛旧贵族,总得有人递话。
我们给他们递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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