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邵头不知道黑鱼儿的意思。他还是说：“多。这个世界坏人是不少，好人也挺多，我跟着看守老爷，二爷、三爷赶到山上见到一地的尸体。官府只愿意给官兵收尸，那两个可怜的女孩，山坡下五具不知道死亡多长时间的骸骨，县长和郡里派来的人说什么都不管。看守老爷从家里拿一些钱，镇上几个大户也都出一部分。张三爷又找来几十个能出力的年轻人，把他们抬到山下埋到河滩上。不能说风光厚葬，每人一口棺材，也算是入土为安。那些年轻人吃饱喝足，每人又得一些赏钱，一个个心里高兴，对着坟墓鞠躬祈祷，让月姥姥把他们带往仙界，他们活着时不幸，死后必定过得不错。”
黑鱼儿不知道老人停止划船的原因，心里却被他的话激起涟漪。他心想难道自己以为的人尽可杀是错误的。眼看着小船顺着河水向南飘去，他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说：“我要到镇上去给他看病，顺便再买一身合适的衣服。”
老人说：“河西镇虽然不是县衙所在地，也驻扎着百十个兵丁。我劝你还是回……”
黑鱼儿打断他说：“你划船吧！你刚刚救了河西镇，我原本打算把它烧成白地。”
“什么……”老人想想关于河西镇的传说，想想关于山上魔女的故事，只好划着船，慢慢靠岸。
下船时，黑鱼儿看见关卡那里来了更多的衙兵，说：“船费让那三个人给你。”
老人倒是不在乎船费，他想要告诉这个年轻人自己思考一生得来的真理，一个人做一辈子好事，就是一个好人，一个讨月姥姥喜悦的人。做坏事，就是坏人，是红恶魔喜欢的人。他看着黑鱼儿手臂上的黑毛，终究没有说出口。
黑鱼儿走到一个躺在板车上等活的中年人旁边，说：“你去老邵头船上，把那个不会动的人拉到镇上。”
中年人看他只有十几岁的年纪，还衣不遮体，肯定付不起佣钱，不想理他，闭上眼继续睡。
黑鱼儿把手里的刀，扔到他身上说：“你没有选择的机会。”
那人看他这样，说：“这镇上有一百个士兵，你要用强，他们不会放过你。”
“那是他们的事，与你无关。”
中年人看他实在不好惹，只好自认倒霉去拉奴隶。他们走入镇里，中年人又再次问：“把他拉到哪里？”
“哪里能把他治好？”
中年人想把他拉到军营，想想还是算了，本来自己也该回家吃饭了。他说：“镇上古医生专治跌打损伤。”
黑鱼儿不吭声，他也就拉着板车继续走。
黑鱼儿看着街边的商铺，明明是第二次经过这热闹的集镇，却有着第一次浏览的新鲜感。他想一想才记起来，上次从这人流如织的大街上走过时，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又想起自己从山上下来时的决心，心说自己难道真的要把这集镇，这人间，变成荒凉的土地吗？就像静心在山下看见的那样。
他看见卖肉汤的商铺里坐满食客，锅里白气蒸腾，一块块的肉在汤里翻滚着，一桌桌的食客嘴里吸溜着，吧唧着。酒馆里座无虚席，酒徒们吆五喝六，划拳猜枚。他记得肉汤好喝，却不理解酒徒们在干什么，只感觉非常热闹，与他见过的冷冰冰，死气沉沉完全不一样。
布店里收过钱的掌柜大声喊：“青灰布九尺，谷白布六尺，钱已收讫，伙计撕布。”
……
不一会他们走到药店，拉车的中年人喊出伙计，把受伤的奴隶抬进店里。刚放上病床，黑鱼儿对中年人说：“你去找千岁山看守的三弟，让他给你钱。”
这人早已放弃这份佣金，听到还有收到钱的可能，急忙问：“他要是不给我呢？”
“你就说，他把我送到千岁山，我差点死在那里，我本来要杀他全家，现在放过他们。他要是不给钱，我还要去找他的麻烦。”
这人认得张猎，还跟着他去山上背过一次骨头。他已经明白这个毫无礼貌可言的家伙是什么人，他退后一步问：“你是那个，那个失踪的供品？”
姓古的医生本来趴在柜台里睡觉，他们的对答吵醒了他。他揉揉眼睛，看着他们，问：“什么供品？河夫，他们有钱吗？什么人你都往这里拉，快走，快弄走。”
黑鱼儿看拉车的男人竟认出了自己，颇感意外。正要承认，又听见了医生的话，他转过身，看见这医生吃得白胖，言语却很粗鲁。立刻就想发脾气，想想自己手臂被掠匪打断时，掠匪们确实讨论过治疗断臂得花钱。他压着性子说：“你不给他治伤，他说不定会死。”
医生说：“两个没有名牌的奴隶，一个半死，一个长着黑毛像个怪物。他死了反而是好事，不死也得卖给食人族。”
听他说得恶毒，黑鱼儿抽出宝刀，一刀把柜台砍成两半，刚要问，你治不治，又听见外边有一个声音喊：“看好不要让他跑了，我去兵营。”
他笑了，对筛糠般抖个不停的医生说：“你治吧！我会给你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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