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运动鞋底在网吧台阶上蹭出轻响时，后颈还残留着从学校跑出来时的汗意。
他攥着手机的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潮气，屏幕上李约素十分钟前发来的定位还亮着——"蓝极速网吧二楼37号机，学生团队已到位"。
推开门的瞬间，混合着泡面味和键盘油垢的热气裹着此起彼伏的敲击声涌过来。
二楼转角处，穿白T恤的男生正踮脚挥手，胸前印着"水木科幻社"的logo被荧光灯照得发白。
沈星河快步走过去时，听见旁边卡座里有人压低声音："听说要模拟黑暗森林？
真能算出结果吗？"
"先开终端。"他把书包甩在37号机旁，金属拉链磕在机箱上发出脆响。
围过来的四个学生里，戴圆框眼镜的女生指尖还在抖，她盯着沈星河掏出的U盘："这就是您说的ASCII码程序？"
"对，把《三体》里的公理输进去。"沈星河弯腰调出命令提示符，屏幕蓝光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光斑，"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物质总量不变。"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然后设置随机文明点，用猜疑链公式计算打击概率。"
"那...打击触发条件怎么定？"圆框女生的鼠标悬在"执行"键上，发梢扫过手背。
"探测到其他文明存在，且无法确认对方善意时，默认发起打击。"沈星河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在说某个必须守住的秘密，"这不是游戏，这是思想实验——你们要让所有人看到，书里写的不是幻想，是逻辑推演的必然。"
电脑风扇突然转得更响了。
屏幕上的绿点开始疯狂闪烁，像被惊动的星群。
穿格子衬衫的男生突然拍了下桌子："看！
第17号文明探测到42号，正在计算打击概率！"
沈星河的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在硅谷参加过类似的学术会议，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举着激光笔说"宇宙社会学是伪科学"时，他只能攥紧咖啡杯。
现在他望着这些眼睛发亮的学生，听着他们因为绿点湮灭而发出的轻呼，忽然想起早上在操场听到的《运动员进行曲》——藏在号声里的摩斯密码，此刻正通过这些电脑，在更广阔的地方生长。
"星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得几乎要跳出来，李约素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冲出来，"上海分部连入了127台机，广州那边卡了，说网吧老板怕查水表。"
沈星河把手机贴在耳边，余光瞥见圆框女生正咬着嘴唇调整参数。"跟广州的人说，用学校机房的备用线路。"他转身走向窗边，避开键盘声的干扰，"就说...就说这是在为二十年后来自半人马座的问候做准备。"
电话那头传来李约素短促的笑："他们信了。
现在分布式网络节点数突破三千，计算速度比预估快了40%。"
沈星河望着楼下街道。
暮色正漫上来，路灯一盏盏亮起，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银钉。
有穿校服的女生抱着课本跑过，书包上的三体徽章在暮色里闪了闪——是赵敏设计的科普海报里的图案。
他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面存着半小时前赵敏发来的照片：她踩着梯子在公交站贴海报，背景里有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踮脚看"猜疑链其实在我们身边"的标题，手指正戳着"猜疑链"三个字。
"叮——"
新消息提示音打断了他的视线。
林雪梅的对话框跳出来，附带一个PDF文件："《基于宇宙社会学公理的黑暗森林打击概率模型——来自中国大学生的思想实验》已提交《自然》。"后面跟着个笑脸符号，是她很少用的表情。
沈星河点开文件，看到作者栏里列着二十几个学生名字，其中有几个他在论坛里眼熟的ID。
"林姐真把他们的名字都写上了。"他低声说，指尖轻轻划过屏幕。
前世他收购过三家科技公司，见过太多人抢着把名字往专利上贴，可此刻看着这些带着生涩笔误的推导过程，他忽然想起高二开学那天，父亲在厨房揉着发红的眼睛说"爸以后不喝酒了"——有些东西比商业利益更值得守护。
"学长！
出结果了！"格子衬衫男生的叫声让整层楼的目光都转过来。
沈星河快步回到37号机前，屏幕上的绿点已所剩无几，红色打击标记像泼开的血。
圆框女生的手指按在暂停键上，声音发颤："97%的文明在接触后10个计算周期内被打击...和书里写的几乎一样。"
网吧里突然安静下来。
不知谁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三体》广播剧的主题曲。
沈星河望着屏幕上的红色海洋，喉咙发紧。
他想起前世在病床上看的最后一条新闻——《三体》被列入"影响青少年世界观的危险读物"，禁书令发布当天，他的私人收藏室里，那套烫金封面的全集正蒙着灰。
"咔嗒"一声，有人打开了网吧的电视。
晚间新闻的女主播妆容精致，声音甜得发腻："近日，多所高校出现以《三体》为蓝本的'科学实验'，相关部门高度重视。
据可靠消息，文化局周慕云局长将于明早召开紧急会议，重新评估《三体》事件的社会影响。"
圆框女生的手指在键盘上蜷成小拳头。
格子衬衫男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们要封书？"
沈星河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林夏发来的照片——她站在贴满三体海报的巷口，背后有个穿制服的城管正抬头看海报。
照片配文："刚帮赵敏贴完最后一张，城管说'这写的挺有意思'。"
他望着电视里周慕云的特写镜头，那个人的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和前世禁书令发布会上的表情分毫不差。
网吧的空调突然吹出一阵冷风，吹得他后颈发凉。
"他们要出手了。"他低声说，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远处有车灯划过，像极了《三体》里智子展开时的光带。
楼下的公交站旁，那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还在看海报，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仿佛要延伸到宇宙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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