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声音哽在喉咙,眼泪砸在湿冷的石板。
弟媳春桃跟在建国身后,怀里抱着刚满两个多月、裹在蓝印花布襁褓里的婴儿。她刚出月子,脸色苍白憔悴,头发松松挽着。看到骨灰盒的瞬间,双腿一软,抱着孩子噗通跪在冰凉石板上,放声嚎哭:“姐夫啊…你咋就忍心走了啊…让俺姐和小川…往后日子咋过啊…”怀里的婴儿被惊扰,尖利啼哭。
余老栓踉跄上前,枯瘦如鹰爪的手颤抖着抚上冰冷的枣红木盒面,指尖摩挲着光滑木纹。浑浊泪水大颗砸落盒盖,裂开绝望湿痕。
“远山啊…”老人嘶哑的声音像从破风箱挤出,带着泣血悲怆,“你…你咋就…这么狠心?你让小麦…往后咋活?你让俺这黄土埋脖子的老骨头…咋闭得上眼啊…”佝偻的身体剧烈摇晃,建国慌忙死死扶住。
李局长站在稍后,风衣领竖着。脸上维持沉痛,目光却如淬冰探针,锐利无声地扫视每一张面孔。视线在余老栓崩溃的身体短暂停留,掠过跪地痛哭的春桃和啼哭婴儿,眼底掠过难以察觉的审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藏青西装、身材精悍的男人分开人群挤进来。他三十出头,古铜色皮肤,短发利落,眉眼间带着历练后的沉稳和一丝掩藏的锐利。李宏伟,余家村人,在县城一家规模不小的建材公司担任副总经理。他比四十出头的余小了近十岁,是余小麦看着长大的邻家弟弟,更是曾与他们夫妇并肩逃亡、生死与共的战友——他左额角那道延伸至鬓角的淡白疤痕,就是那场亡命奔波的残酷印记。
李宏伟手里捏着厚实的白色奠仪信封,走到余小麦面前。他的目光飞快掠过余小麦惨白如纸的脸,带着沉重的痛惜,随即垂下。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克制:
“小麦姐…” 这个从小叫惯了的称呼出口,带着更深切的痛,“节哀顺变。”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传入余小麦耳中,“远山哥…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北京,这我们都知道!可三天前…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很急!只说了两句话就断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在余小麦死寂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她抱着骨灰盒的手臂猛地收紧,麻木空洞的眼底,瞬间燃起一簇近乎疯狂的火焰!远山哥不可能回县城?那电话…意味着什么?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警惕瞬间覆盖了悲痛。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死死盯住李宏伟,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狂涌的惊疑,有对电话内容的急切追问,有对过往生死情谊的撕扯,更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信息冲击的眩晕。
李宏伟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沉重,带着无声的承诺和同样深重的困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他把奠仪信封郑重地塞到旁边建国手里,用力拍了拍建国的肩:“建国哥,多费心。远山哥的事,就是我的事。”然后,他沉默地退到人群边缘,像一座沉默的山峦,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李局长所在的位置。
葬礼在令人窒息的沉重湿冷中进行。村长和村委干部来了,放下奠仪。陆远山在县城的朋友也匆匆赶来吊唁。余家小院弥漫着呛人的香烛纸钱烟气和流水席味道。白墙黑瓦的老屋更显阴郁。
余建国和春桃强撑悲痛张罗。建国嗓子喊哑,冻疮手因接触冷水裂口渗血。春桃抱着哭闹婴儿,脸色灰败,摇摇欲坠。余老栓大部分时间坐在堂屋角落,守着供桌上的骨灰盒,眼神空洞望着门外灰蒙山峦。
李局长大部分时间沉默待在堂屋阴影里,偶尔与村长低语,左手始终悬吊着。目光如无形罗网笼罩小院,尤其锁定余小麦和李宏伟。两个手下幽灵般在院内院外巡梭,警惕着任何异动。
夜幕沉重落下,将山村紧紧包裹。白天的喧嚣沉寂,只剩灵堂长明灯豆大火苗在穿堂山风中剧烈摇曳,将墙上墨黑的“奠”字映得鬼影幢幢。
帮忙的乡邻散去。建国和春桃照顾婴儿和心力交瘁的老父睡下。院子陷入死寂,只剩山风呜咽。
余小麦独自坐在灵堂角落破旧条凳上,披着粗麻孝衣。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怀里的骨灰盒安置在供桌中央,在昏黄灯火下散发着幽暗心悸的光泽。李宏伟那句“不可能离开北京”和“三天前的电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疯狂回响。
李局长悄无声息出现在灵堂门口,风衣下摆微动。他隔着门槛,目光沉沉落在余小麦身上,也落在那枣红色的深渊入口。
“小麦,”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冰冷,“小川拖不起。陈教授时间很紧。明早,跟我回省城。”
余小麦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在昏黄灯光下半明半暗,惨白无血色,唯有深陷阴影里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凛冽山风中燃烧的幽火。她定定看着李局长,目光空洞,又似穿透他,刺向未知黑暗深渊。李宏伟的话让她心中的疑虑和寒意达到了顶点。
李局长眉头几不可察一蹙,一丝极淡的不耐掠过眼底:“早点休息。”说完转身,脚步沉稳地离开,受伤的左臂在身侧微微晃动。笃定的脚步声消失在东厢房方向——建国腾出的房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野麦疯长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野麦疯长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