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绸缎铺后屋出来,暮色漫过西市牌坊。灯笼串成的长龙在风里晃,人影映在雪地上,歪歪扭扭的。
"肚子饿了吧?"陈阿娇拽着刘妧往烟火最盛处走,鼻尖萦绕着甜辣气,"前面'陆羽茶肆'的烟火气,闻着就暖和。"
茶肆里桌椅挤得像码好的锦缎,碰一下"咯吱"响。刘妧刚坐下,眼就被邻桌勾住——波斯商人阿罗憾举着汉地铜筷子,往火锅里涮裹酱的红肉。
"阿罗憾先生,这印度咖喱腌的羊肉,配越人鱼露拌芝麻酱,真能吃?"旁边穿粗布袄的汉子咂舌,筷子悬在半空,"不怕窜稀?我去年吃口西域酸果,拉了三天!"
阿罗憾嚼得满嘴流油,舌头打了个转:"懂什么!这叫'百国一锅鲜'!"他敲了敲锅沿,铜锅"当"地响,"汉地的锅够大,装得下波斯的肉、印度的酱、越人的露,比单一烤肉香十倍——去年在西域这么吃,赶骆驼都比别人多走十里,腰不酸腿不疼!"
茶肆掌柜拎着锡壶过来,壶嘴冒白汽:"这位娘子,眼生得很,第一次来?"他把壶往桌上一放,"尝尝'万国春'?汉地雨前茶煮波斯奶,掺印度冰糖,撒倭国抹茶粉,喝着像含着春天。桑小娥昨儿带百工来,一人三碗,说比暖炉还顶用。"
刘妧刚要接,邻桌留山羊胡的老者哼了声,胡须抖得像受惊的鸟:"胡闹!茶是茶,奶是奶,混在一块儿成何体统?老祖宗传的茶礼,讲究清苦回甘,哪容得这般乱搭?"
掌柜围裙往腰上一勒,瞪回去:"张老爹,您去年喝的糙茶,苦得像药渣子,怎么不跟体统较劲?"他指着壶里茶汤,琥珀色泛着绿,"这新饮子,百工喝了说干活手不僵,妇人喝了说暖身子——体统能治冻手?能让娃娃不哭闹?"
阿罗憾嘴里肉没咽净,含糊帮腔:"老者此言差矣!丝绸之路走万里,不就是让好东西混一块儿?葡萄混汉地酒曲,才酿出醇酒;胡椒混汉地酱,才调出鲜味——吃食本就该让百国滋味说话,比死守'体统'强!"
老者被噎得胡子翘,却瞟了眼咖喱羊肉,喉结动了动:"......那我......尝一小口?就一小口。"
顺着香气往深处走,"长安食坊"的幌子油乎乎的。老钱站在灶台前,颠着大铁锅,米粒蹦得像跳棋,"哗啦"翻过来,热气扑得他满脸汗。
见陈阿娇和刘妧进来,他手在围裙上蹭蹭,笑出满脸褶子:"太后......哦不,娘子来得巧!"他掀开锦瓷碗,八宝饭闪油光,"这'锦瓷八宝饭',米是庐江郡锦芯米,王老实家种的,颗粒比普通米大一圈;拌了波斯葡萄干、印度番红花,盛在老陶烧的碗里——您瞧碗底。"
他把碗倾斜,碗底釉画露出来,是"百国朝贺",汉使牵着西域骆驼:"老陶说,釉里掺了越人河泥,烧出来才这么亮。"
陈阿娇拿银匙舀一勺,米粒间缠金丝般锦线碎末,在光里闪:"老钱,这锦线碎末拌得妙,既增香又寓意'百工绵长',比单纯甜饭多了层意思。"
老钱挠头笑,指节沾面粉:"是桑小娥的主意!她说染坊废锦线烧了可惜,磨成粉拌饭里,有草木香——去年给鲁直车坊送过,伙计说比白米饭耐饿,赶车跑十里不饿,鲁直还说要加工钱呢!"
刘妧尝一口,甜丝丝的,带异域花香和锦线草木气,比宫里八宝饭多野趣,像嚼着百国田野:"宫里的八宝饭,总怕失规矩,糖放多少,果料摆几样,都有定数。尚食局厨子说,多一粒葡萄干都是错,倒不如这碗鲜活。"
老钱往灶里添炭,火苗"腾"地窜起,映得他脸红:"可不是!吃食跟衣裳一样,得让百国的料都舒坦,才能出好味——就像这锅,汉地的铁、越人的柴、波斯的料,凑在一块儿,才叫元日的暖。"
刚出食坊,就被吆喝声拽住。越人摊主阿勇站在蒸笼前,蓝布头巾歪在脑门上,揭开笼盖,白汽"腾"地裹住半条街,混着肉香、杏仁香和说不出的辣,呛得人直吸气。
"秀儿,来两斤锦灰米饺?"阿勇挥着长勺,勺柄缠越人藤编,"刚蒸好的,皮儿薄得能看见馅,透亮!"
秀儿踮脚递钱,辫子上琉璃珠晃得人眼晕:"阿勇哥,多放两瓣蒜!我娘说这饺配蒜,比贴暖炉还热乎,昨儿我爹吃了,夜里蹬被子都不冷了。"
刘妧凑近看,蒸笼里米饺透半透明的白,皮上沾灰扑扑的粉,像撒了层细雪:"这皮看着糙糙的,倒结实。"
阿勇掀开另一层笼,笼底铺锦纸,纸上印淡花纹:"这皮用锦灰拌越人糯米粉,防粘!"他捏起饺子掰开,馅里猪肉混碎杏仁,油汪汪的,"汉地猪肉香,波斯杏仁脆,拌在一块儿,比单纯肉馅多三分嚼头——用的是太后给的'锦纸蒸格',皮不粘笼,比去年竹篾屉强十倍!"
他忽然拍大腿笑:"去年蒸三笼粘掉一半,我心疼得骂笼屉,桑小娥路过,扔给我这锦纸,说'你这笨法子,不如百工的巧思',果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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