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记朝,七月八日。夜。
南桂城的夏夜,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被,紧紧捂住所有生灵的口鼻。气温固执地停留在令人窒息的三十度,而湿度则攀升至惊人的九十四,空气稠密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沼泽般粘腻的滞涩感。白日里喧嚣的虫鸣此刻也蔫了,只剩下城墙上火把燃烧时油脂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士兵们沉重压抑的喘息和铁甲摩擦的细碎金属声,交织在这片令人心慌的寂静里。巨大的城池轮廓在昏暗的火光下若隐若现,它曾是南桂百姓心中坚不可摧的壁垒,今夜,却在无边无际的闷热黑暗中,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与沉重。蒸腾的地气扭曲了远方的景象,唯有城头巡逻士兵的身影,如同剪影般在火光中晃动,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紧绷。
城楼最高处的了望台边,葡萄氏当代的女性代表,族长寒春,正凭栏而立。她身形并不高大,却站得笔挺如松,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坚毅的线条。她那张常年养尊处优、此刻却写满凝重与决绝的脸上,细密的汗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滴在粗糙的木栏杆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那双深邃的眼眸,正死死盯着城外那片被浓重黑暗与湿气吞噬的旷野,瞳孔深处仿佛有冰焰在燃烧。她的妹妹,葡萄氏的林香,紧紧挨在她身旁,娇小的身体裹在一件略显宽大的皮甲里,显得有些单薄。林香不像姐姐那般习惯压抑情感,她的双手死死攥着冰凉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担忧,每一次遥远的、模糊的动静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忍不住再次低声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阿姐,他们……真的会来吗?赵将军的援兵……能守住吗?父亲母亲他们……” 她不敢再说下去,仿佛那个可怕的结局一旦说出口,就会成为现实。
寒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依旧牢牢锁着城外。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怕没用,林香。赵将军带来了我们急需的生力军,城池坚固,我们并非任人宰割的鱼肉。记住我们的身份,我们是葡萄氏的脊梁,此刻,脊梁若弯,族人何依?”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妹妹苍白的小脸,那份决绝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活下去,是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为了所有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寒春话语中的分量,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南桂城守将赵柳,踏着稳健而急促的步伐登上了了望台。这位久经沙场的中年将领,此刻也是满身风尘,一身玄色重甲沾满了泥泞,脸上刻满了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闪耀着战斗的光芒。他走到寒春身侧,对着这位肩负一族命运的女子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试图驱散空气里弥漫的沉重:“寒春族长!末将幸不辱命,一万五千南桂城卫军精锐,已尽数抵达!儿郎们长途跋涉,虽疲惫,但战意高昂!愿与南桂城共存亡!”
一万五千!这个数字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驱散了寒春心头的一部分冰凉。她深深吸了一口闷热潮湿的空气,郑重回礼:“赵将军辛苦了!此恩,葡萄氏铭记于心!” 她的目光越过赵柳,投向城下。借助火把的微光,可以看到大队人马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加固过的瓮城,涌入城内。士兵们步履沉重,铠甲碰撞声不绝于耳,喘息声汇成一片沉闷的低咆。他们脸上同样布满尘土和疲惫,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归乡守卫的急切与死战到底的决心。这些士兵的到来,如同给濒临枯竭的血管注入了滚烫的新血,让这座几乎被绝望笼罩的城池,重新感觉到了一丝搏动的心跳——尽管这心跳带着血与铁的腥味。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希望升起之时,城外,那令人心悸的黑暗中,一股肃杀之气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攀附上了城墙。并非千军万马的奔腾,而是无数细微、谨慎、如同鬼魅般移动的脚步声、金属轻微碰撞的“叮当”声,以及压抑到极致的呼吸。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守城士兵的心头。寒春、林香、赵柳,三人几乎同时身体一僵,目光如电般射向同一个方向——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处。
刺客演凌和他麾下的亡命之徒,还有武将益中率领的、人数不详却绝对精锐的攻坚部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终于抵达了他们觊觎已久的猎物——南桂城。这几千人的队伍,像一片致命的阴影,在夜幕和湿气的双重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这座孤城的包围。他们的人数也许不足以正面对抗城中守军,但他们的目标明确且歹毒:制造混乱,趁乱刺杀核心人物,为主力大军可能的后续进攻撕开裂口,或者,干脆就趁着守军立足未稳人心惶惶之际,一举将这“又一个家”彻底端掉!城池本身坚固的防御体系,此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阴险冲击。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在南桂城的上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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