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她声音嘶哑。
"后来李司令回来,非但没有惩罚夫人,反而嫌周母又瞎又哑丢人现眼,把她卖到了最低等的窑子。"陆明远深吸一口气,"周慕云被留在李府,成了仆人的出气筒。直到十二岁那年,他偷了李司令一把枪逃出去,半路被张大帅收留。"
程锦心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她想起周慕云谈起母亲时眼中闪过的痛楚,想起他说"在这乱世,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时的绝望。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睁开眼,声音已经恢复冷静,"想让我同情他?"
陆明远摇摇头:"我想让你了解你的敌人。周慕云对军阀既依赖又痛恨,这种矛盾会是他最大的弱点。"
程锦心掀开被子,忍着疼痛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是法租界整洁的街道,几个法国巡捕正悠闲地巡逻,与一墙之隔的华界形成鲜明对比。
"我要复仇。"她轻声说,手指在窗棂上收紧,"但不是简单地杀了他。我要让他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陆明远走到她身后:"我们有计划,但风险很大。"
程锦心转身面对他,晨光在她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告诉我。"
午后,程锦心在洋房后的小院里活动筋骨。她换上了陆明远准备的黑色练功服,将长发高高束起。尽管身上伤痕累累,她的每一个动作依然流畅优美,像是舞蹈又像是武术——事实上,这正是她父亲独创的"戏武",将戏曲身段与实战技巧完美结合。
陆明远靠在门框上观看,眼中满是赞叹。"怪不得你能制服周慕云,"他鼓掌道,"这套功夫我见所未见。"
程锦心收势,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父亲说戏子行走乱世,总要有些保命的本事。"她用毛巾擦着脸,"这套'水袖刀'我练了十五年,师父都不知道。"
"周慕云更想不到。"陆明远递给她一杯茶,"按照计划,三天后张大帅府上有一场寿宴,邀请了上海各界名流。我们已经安排好,你会以'白牡丹'的身份混进去。"
"'白牡丹'?"
"苏州新来的评弹艺人,恰好也擅长京剧。"陆明远解释道,"这是周慕云母亲的艺名,他看到一定会特别注意你。"
程锦心挑眉:"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陆明远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地下党有自己的情报网。更重要的是..."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翡翠耳坠,"这是周母的遗物,周慕云一直随身携带。昨晚我们的人趁他昏迷时取来的。"
程锦心接过耳坠,翡翠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绿光。"你们要我冒充他母亲?"
"不,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和好奇。"陆明远纠正道,"然后利用他的矛盾心理接近张大帅。我们最终的目标是那份与日本人签订的密约。"
程锦心将耳坠握在掌心,冰凉的翡翠渐渐被焐热。"计划很周全,"她轻声说,"但你们确定周慕云会中计?"
"不确定。"陆明远坦然承认,"但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根据内线消息,周慕云这几天一直在疯狂地寻找你,甚至违抗命令没有追查戏班其他人。"
程锦心转身背对他,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那只能说明他想亲手抓我回去邀功。"
"也许吧。"陆明远不置可否,"总之,三天后行动。在此之前,你需要熟悉'白牡丹'的所有背景资料,还有..."他顿了顿,"学会苏州评弹的基本唱腔。"
程锦心挑眉:"三天?"
"你父亲是前清侍卫统领,你六岁习武,十五岁精通五种地方戏。"陆明远笑了,"对你来说,三天足够了。"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程锦心几乎不眠不休。她学习苏州方言,模仿评弹艺人的神态举止,甚至记住了周慕云母亲生前最常表演的几段曲目。陆明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老艺人,隔着帘子指点她的唱腔和指法。
第三天傍晚,程锦心站在穿衣镜前,几乎认不出自己。她穿着素雅的藕荷色旗袍,头发挽成苏州妇人常见的发髻,耳边垂着那枚翡翠耳坠。妆容精致却不浓艳,完全看不出"锦绣班"当家花旦的影子。
"怎么样?"她转身问陆明远。
陆明远愣了几秒才回答:"完美。连我都差点认不出你。"
一辆黑色轿车准时停在洋房前。程锦心深吸一口气,拿起准备好的三弦琴。
"记住,"陆明远最后叮嘱,"一旦拿到密约就立刻撤离,不要恋战。周慕云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程锦心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黄鼠狼的眼泪,我不会再上当了。"
轿车驶向张大帅府邸的路上,程锦心望着窗外华灯初上的上海滩。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这座不夜城永远光鲜亮丽,掩盖了多少肮脏与血腥。就像周慕云英俊的面容下,藏着怎样扭曲的灵魂?
车子在大帅府金碧辉煌的门前停下。程锦心调整呼吸,挂上"白牡丹"应有的温婉笑容。门童引她进入大厅,里面已经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很快锁定了那个穿着深蓝色军装的高挑身影——周慕云正背对着她,与几位军官交谈。
程锦心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轻抿一口壮胆。然后她缓步走向大厅角落早已准备好的表演区,坐下调试三弦琴。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清楚地看到周慕云的背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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