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他……”纪年脱口而出，就在要说什么之前，对上沈星辰的脸，又把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的表情在那瞬间变得古怪，盯着地面，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只是我还有点利用价值罢了……”
“利用价值？你觉得陆司凡对你，没有半点真心，只是在利用你吗？他图你什么？”
沈星辰为陆司凡不值。
说实话，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能做到这个份上，陆司凡真的已经问心无愧。
纪年苦笑，只是强调：“你不懂，你也不会懂的。”
“我不懂什么？我不懂他为什么傻了吧唧地一颗心为你好？纪年，做人要凭良心，感情这点东西，难道还抵不上他这些年对你的情谊吗？”
“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你要多复杂，陆司凡只要你活下去，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你做不到？！”
“活下去？”纪年嘶哑地笑了出来，悲痛的神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沉重。
纪年一只手锤在自己无力的双腿上，两条萎缩的腿部晃荡着，毫无生机。
沈星辰愣住了。
纪年指着自己的腿，怒吼道：“你懂什么？沈星辰你试过失去双腿的感觉吗？”
沈星辰被她一句话问住了，顿时禁声。
“失去双腿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一开始你总觉得你还可以跑可以跳，可现实却是，你连上个厕所，都要让人扶着！沈星辰，你知道这种屈辱的感觉吗？！啊？！”
纪年面红脖子粗，青筋都爆了出来。
明明发火的人是她，但是快哭出来的人，也是她。
沈星辰看着被命运彻底击垮，无法站起来的纪年，一时之间，发现自己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所有的安慰，都变成了不痛不痒的东西。
苍白、无力，也没用。
因为她要的自尊，她给不起，谁都给不起。
甚至连她自己也给不起。
沈星辰看着纪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只能沉默。
纪年笑中带泪：“活下去？你们要我活下去？我躺在这里连上厕所都要人帮忙，作为人最基本的自尊都没有了，你和我谈活下去？”
纪年急促地呼吸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砸在胸前的衣襟。
悲伤的气氛在屋子里迅速地扩散，压得人呼吸不过来。
“你知道，比起这个，更让我痛苦的，是什么吗？”纪年捏着轮椅上的扶手，捏得手背都发白，她在压抑情绪。
沈星辰摇摇头，不觉得喉咙也哽住了。
“更让我痛苦的，是他的期待。”纪年没有说他是谁，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他就是纪年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爱人，陆司凡。
纪年摊开双手，盯着手指，像是盯着什么陌生的东西。
她的声音非常无助：“我知道司凡哥想要我活下来，可是我真的没有他想要的那么坚强，我没有办法面对，我真的试过了，我没办法……死亡是我最后期盼的归宿。但是……”
揪着头发，揪得头皮都发疼，才能让她的痛苦缓解片刻：“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无法回应他的期待，是比死亡还要让我感到痛苦的事情。”
沈星辰渐渐地，眼前就模糊了。
一个再也无法保持自己尊严的人，死亡已经成了她最后的希望。
但连这最后的希望，都要被残忍地剥夺。
因为有人仍“爱”着她。
所爱之人的期待，对失去双腿的她而言，只是一种负担。
就因为这份沉甸甸的爱，她没有办法轻易地结束自己的性命，甚至连死亡这种念头冒出来，都是一种不负责任和不尊重。
可她真的想死。
这样日复一日地，看不到头的，没有阳光和奔跑的日子，已经成了一天天勒死她的枷锁。
她不想活了。
可还有人要她活。
强迫她活着。
无法回应这份期待，加剧了她的痛苦。
坐在轮椅的少女，颓然地捧着自己的头，背影看着十分萧索寂寞，没人能走近她的内心世界，她也跳不出来。
沈星辰蹲下身子，犹豫着，捏住了她的手指，叹息道：“我看陆司凡现在魔怔的样子，我怕……你要是不在了，他也会跟着你去的。”
看似强大的人都有软肋，纪年就是陆司凡的阿克琉斯之踵。
有眼泪挂在纪年的鼻尖，听到沈星辰这么说，她缓缓抬起头，呆滞的视线逐渐凝固：“不，不会的。”
她笃定：“他比我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会想办法活下去的，我不行的。我没有他那么坚强。”
沈星辰内心充满了斗争，犹豫片刻，小声问她：“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纪年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的手放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膝盖上，唇边带着苦笑：“你不懂，这样活着，和死去已经没有区别……纪年早就该死了，死在那场车祸中。现在的纪年，不是活着，只是刚好在呼吸而已。”
抓住纪年的手骤然捏紧，因为她的这句话，沈星辰恍惚了半天。
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陆叔叔躺在医院的样子来。
当时……做化疗很痛苦的时候，陆叔叔，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纪年把沈星辰从回神中拉回来：“你今天来找我，可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沈星辰皱眉头，疑惑地看着纪年。
“我知道你今天会来找我，不仅是因为我。你还想知道，陆司凡有没有在研制违法的药物，对吗？”
沈星辰正打算找机会问出来，猛地被他戳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自己的目的，关键是纪年，这个被人关在家里的残疾人，和外界都没有什么联系交情的人。
又是怎么知道所有的事情，并且，能瞬间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沈星辰警惕地往后退去，跌坐在地上，望着纪年。
顿时觉得荒谬，声音都在打结：“你……你是黑桃的人吗？”
坐在阴影昏暗中的少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黑暗的交织中，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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