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老叶家便开始挂灯笼了。
往年家里没那条件，不过挂两盏意思一番，今年日子宽裕些，也跟着镇上人家讲究一把。
叶知许在镇上读了多年的书，对这些习俗门儿清。
见叶熙抱着灯笼发愣，便笑着讲起了其中门道：“灯笼得在正门两侧成对挂，左为‘天灯’，右为‘地灯’，取‘天地护佑’的吉兆。
庭院中央要挂盏‘长明灯’，得比人头高些，寓意‘蒸蒸日上’。
廊柱边上对称挂小灯笼，夜里走路就亮堂了。
先挂灯笼驱邪净宅，再请祖先神灵归家受祭，这顺序可不能乱。”
叶熙听了，不禁感慨：论讲究还得是古人，挂个灯笼都藏着这么多学问呢！
灯笼挂好后，正厅供桌上也摆好了鸡鸭鱼肉。
当夕阳的余晖散尽，祭祖仪式正式开始了。
古人以“日落前迎神，日落后享祭”，他们认为黄昏为阴阳交替之时，便于与祖宗沟通。
叶老头领着全家在供桌前站成整齐一列，他肃穆地点燃三炷香，向牌位连鞠三躬，将香插入香炉。
“列祖列宗在上，今日除夕，子孙来祭。”他执酒壶斟满三只酒盏，逐一洒在地上，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祈愿，“望祖宗保佑家人平安康健，财源广进。”
晚辈们依次上前，向祖先上香、磕头。
随后，众人来到大门外，每人手持一叠黄纸钱，郑重地将一张张纸钱添入火盆中。
爆竹燃毕送祖先“归位”后，又回屋内行辞岁礼。
叶熙悄悄躲到一旁，不愿行磕头礼。
其他人并未在意，长辈收获祝福，小辈拿到一串串红绳穿着的压岁铜钱，一家人其乐融融。
唯有王桂香看着不愿来磕头，也不要压岁钱的大女儿，微蹙了眉头。
叶熙直接无视了她的眼神，带着宝批龙径直去了吃饭的餐厅。
大房三口子从下午开始就缩屋里没露面。只有叶禾生小两口与众人一起吃年夜饭。
老婆子端着饭碗想给大房那三人送去，迎上叶熙冷飕飕的眼神，攥着碗沿的手顿时僵住，踟蹰两步还是退了回来。
吃饭的时候，叶老头还刻意提醒大家:“ 吃鱼留头尾，有始有终，碗里要留点，年年有余粮。”
饭后便开始守岁，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叶老头拎着酒壶挨个给晚辈分屠苏酒，连最年幼的叶小胖也分得几滴。
按规矩“少者先饮，老者后饮”，取迎新纳吉之意。
叶小胖率先端起酒盏舔了舔，立刻皱紧了眉。
叶熙跟着尝了尝，舌尖立刻漫上辛香微苦的药味，这味道她实在是喝不习惯。
叶老头喝了一杯，笑道:“喝一口驱驱寒气，今晚上守岁就不怕被冻着。”
你以为古人不看电视不打麻将就没娱乐活动了吗？人家可玩的东西多着呢。
叶老头和三个儿子打起了叶子牌。
叶光宗摆起关扑小摊，用铜钱掷骰，根据点数赌输赢，赢者可换取摊位上的物品，输则赔出赌资。
随后众人又玩起了藏钩，斗草这些小游戏。
（注:藏钩是一人藏小物件于手中，众人猜在“左手”或“右手”，猜错受罚。斗草则是互相比拼草茎韧性，这里玩的是武斗，文斗是比拼花草名称对仗，如用“鸡冠花”对“狗尾草”。）
叶熙还买了各式各样的烟花让众人分着玩，连叶老二都搓着手凑过来挑了两盒，这个一向木讷的汉子，此时眼里竟泛起孩童般的雀跃。
叶小胖被地耗儿打着转追得边跑边叫，叶春霞和叶明月举着手持烟花转着圈，金红的火星子随着她们的动作甩出细碎的光弧。
叶光宗点燃了冲天炮的引线，“啾——”的一声，这炮如小火箭一样冲上夜空炸响。
叶熙则拿着一盒摔炮去逗宝批龙，一摔一个响，吓得宝批龙左蹦右跳，直呼叶熙不做人。
院坝里齐齐码着一溜礼花箱，捻子被火柴引燃的瞬间，首枚礼花“砰”地窜上墨蓝夜空。
银星炸裂成流火的刹那，后排礼花筒依次发出沉闷的轰鸣，青的、紫的、金的光瀑倾泻而下。
当最后一组烟花在穹顶拼出“新年快乐”的鎏金字样时，仰头张望的孩子们眼睛里盛满了火星子，大人们冻红的脸颊被映得透亮，像是浸在暖融融的霞光里。
宝批龙勾着叶熙脖子直往她怀里蹭："大大，咱们往后每年都要放这么好看的烟火，过好多好多个年！"
叶熙收紧手臂圈住这团暖烘烘的小身子，鼻尖蹭过它的额头。
“嗯，吃了这强身健体丸，我感觉我能长命百岁，定然是能过好多好多个年的，哈哈。”
院子里回荡着欢声笑语，叶老婆子攥着袖口站在廊下，目光越过玩闹的人群，落在大房紧闭的木门前。
“也不知老大现在在哪儿遭罪？”她对着掌心呵了呵气。
身旁的老头子用旱烟杆敲了敲墙根：“想那混球做甚？自打他跑了，何曾捎过半个字来？权当没生过这逆子！”
话虽这么说，老人浑浊的眼睛却跟着远处腾空的烟花往上飘，仿佛能看见某片陌生的夜空下，那个许久未归的身影。
叶熙想着既然过年这么多人放烟花爆竹，起点火灾也是很正常的吧？于是遣五环与一娘去办件事。
二人趁夜摸到赌坊周遭，沿着墙根悄悄布下火引。
白日里赌坊众人刚被揍得遍体鳞伤，八爷更是疼得死去活来，此刻个个反应迟缓。
待有人察觉有浓烟时，已经来不及了。木构屋子着起来如火龙吞纸。
赌坊的人连滚带爬往外逃，附近百姓推门见赌坊火光冲天，竟无一人上前救火。
这地方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众人只恨火势不够旺。
这赌坊早前仗势逼走左右商户，独独占了片地，如今成了座孤立的火岛。
百姓们远远看着，只消守着不让火星子溅到别处，便算尽了“邻里情分”。
有人低声嘀咕“年三十遭火，可不就是现世报”。
家家户户窗缝里透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暗爽。
这横行多年的赌坊，终究是在旧岁末遭了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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