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年七月,天津卫的日头毒得像要把人烤出油来。唐鹤童蹲在南门外天后宫的旗杆底下,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杂面窝头,眼睛却死死盯着街对面那家挂着“西洋钟表修理”招牌的铺子。
铺子门脸不大,两扇榆木门板被晒得发脆,门楣上的铜招牌倒擦得锃亮,阳光一照,晃得人眼晕。唐鹤童今年十四,个子蹿得快,肩膀却还窄,一身洗得发白的短打外头罩着件浆过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却仔细地挽到膝盖,露出两条结实的小腿——这是他爹还在时教的规矩,穷归穷,身上得利落,别让人看扁了。
他蹲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不是为了看西洋钟表,是为了等里头那个姓黄的掌柜。
三天前,唐鹤童在侯家后码头帮人扛货,听见两个脚夫闲聊,说这黄掌柜不简单,夜里常在后院摆弄些“邪门玩意儿”,有回半夜起夜,看见后院飘着蓝火,还听见铜铃声,吓得尿了裤子。这话要是旁人听了,顶多当个笑话,可唐鹤童不一样——他爹唐守义,生前就是吃“异术”这碗饭的。
唐守义是河北沧州人,年轻时在龙虎山当过三年杂役,没学到什么高深道法,却识得些符箓,懂点粗浅的“炁”功,平日里帮人看看风水,画几道驱邪的符,混口饭吃。去年冬天,义和团进天津,唐守义被几个拳民拽去“作法”,说是要请“天兵天将”挡洋人的子弹,结果洋人的火枪一响,拳民跑了,唐守义却被流弹打中了胸口,没撑到第二天。
临死前,唐守义把唐鹤童叫到跟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油布包,里头裹着一本线装的《炁要略》,还有一枚青铜铃铛。他攥着唐鹤童的手,声音气若游丝:“童儿,爹没本事,没教你真东西……这书你留着,慢慢看,能懂多少是多少。记住,‘炁’这东西,能救人,也能害人,不到万不得已,别在旁人面前露……还有,碰见戴‘太极图’玉佩的人,躲远点,那是‘异人’里的门道,咱们惹不起……”
话没说完,人就没气了。
唐鹤童把那本《炁要略》翻来覆去看了半年,里头的字认不全,只能对着插图瞎琢磨。他试着按书里说的,盘膝坐好,“意守丹田”,可除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没别的感觉。直到上个月,他在河边帮人捞东西,脚滑掉进水里,眼看要沉底,脑子里突然闪过书里的一句话:“危急时,聚炁于涌泉,可借水之力”,他下意识地照着做,脚底下竟真的像踩了块石头,硬生生浮了起来。
从那以后,唐鹤童就知道,爹没骗他,这世上真有“异人”,真有“炁”。他蹲在这里等黄掌柜,就是想问问,这“异人”的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得活下去,光靠扛货,迟早得累死,要是能学爹那样的本事,至少能混口安稳饭吃。
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挑着担子卖西瓜的,推着小车卖茶汤的,还有穿着短褂、摇着蒲扇的闲人,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聊天,说的无非是洋人的兵舰又停在大沽口了,义和团的大师兄被砍了头,还有哪家的姑娘被洋毛子抢了去。唐鹤童听着,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爹就是这么没的,可他连报仇的本事都没有。
正想着,对面铺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唐鹤童赶紧低下头,用草帽遮住脸,只留着一道缝往外看。
出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件藏青色的绸缎马褂,袖口挽着,露出手腕上一串油光锃亮的核桃。他脸膛发红,下巴上留着山羊胡,手里端着个紫砂茶壶,走到门口的台阶上,慢条斯理地漱了漱口,又掏出块白帕子擦了擦嘴。正是黄掌柜。
唐鹤童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窝头塞进怀里,拍了拍身上的土,刚要起身,却看见黄掌柜突然皱了皱眉,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唐鹤童心里一紧,赶紧又蹲下,假装系鞋带。他能感觉到,黄掌柜的目光像带着钩子,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黄掌柜的声音:“那小孩,你蹲在那儿干嘛?”
唐鹤童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汗。他想跑,可脚像灌了铅,挪不动。他知道,这是“炁”的感应——黄掌柜肯定察觉到他身上有微弱的“炁”了,就像爹当年能一眼看出谁身上“不干净”一样。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转过身,朝黄掌柜拱了拱手,声音有点发颤:“黄掌柜,我……我想跟您学本事。”
黄掌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嘴角的山羊胡翘了起来:“学本事?我这儿是修钟表的,你想学修钟表?”
“不是,”唐鹤童咬了咬牙,把怀里的油布包掏出来,打开,露出那本《炁要略》和青铜铃铛,“我想学这个——学怎么用‘炁’。”
黄掌柜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那本书和铃铛,又看了看唐鹤童,沉默了片刻,说:“你爹是谁?”
“我爹叫唐守义,去年冬天没的。”唐鹤童低着头,声音有点哽咽,“他以前在沧州那边,帮人看风水,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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