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吴晓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提着一盏小油灯,火光在风中摇曳。
"嗯,"龙安心轻声回答,"我在想...如果这棵树真的死了,寨子会变成什么样?"
吴晓梅将油灯放在树根处:"小时候外婆说,这棵树是寨子的'记事本'。每一道年轮都记着一代人的故事..."她指向树干上的一道深沟,"这是1942年大旱留下的;那边分叉的疤痕,传说是清末土匪放火烧的..."
龙安心突然明白了村民们拼死护树的原因。在这没有文字的民族里,古树就是活着的史书,是集体记忆的物质载体。它若消失,一段历史也就随风而散了。
次日清晨,联合工作组开始正式探查。专业设备从树洞上方的小孔深入,将内部情况实时传输到电脑屏幕。当高清摄像头对准那面清代铜锣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锣面中央赫然铸着"乾隆三十五年制"七个汉字,周围是一圈精美的云雷纹。
"真是清代的!"李研究员激动得声音发颤,"至少二百五十年历史!"
更令人震惊的是苗文部分的解读。在务婆的帮助下,学者们确定那是《藏锣咒》的片段,大意是"铜锣震,山神醒;山神醒,甘霖降"。与1958年的铜锣铭文几乎一致,只是用词更古老。
"这说明什么?"王科长问,态度已经软化许多。
"说明至少在二百五十年前,就有苗族先民通过这种方式祈雨,"李研究员解释,"而且1958年那次是刻意模仿古法..."
探查过程中,张明采集的树芯样本也有了初步分析结果。显微镜显示,树体内部确实感染了多种真菌,但最致命的是一种罕见的"枫香黑腐菌",通常只在极端气候下活跃。
"难怪突然枯死..."张明嘀咕道,"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中午休息时,工作组播放了铜锣的声纹分析。当那段低沉的嗡鸣通过音箱传出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飘来几片乌云,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最理性的学者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巧合吧..."李研究员强作镇定,但手明显在发抖。
只有务婆和阿公神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老人家用苗语说了句什么,吴晓梅翻译道:"铜锣叫,云彩到。老规矩了。"
下午的讨论会气氛完全变了。王科长不再坚持立即砍树,而是认真听取文物保护方案。最终决定:由文物局牵头申报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林业局负责古树安全评估和加固,合作社组织村民成立"护树小组"。
"至于铜锣..."李研究员推了推眼镜,"原则上应该取出保护,但考虑到民俗信仰和...其他因素,暂维持原状,只做非接触式研究。"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满意。傍晚时分,工作组收拾设备准备离开。王科长最后一个上车,临走前突然问龙安心:"你说...今天那阵雷雨真是铜锣叫来的?"
龙安心望向又开始放晴的天空:"我不知道。但有时候,尊重一种文化比理解它更重要,不是吗?"
王科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关上了车门。
接下来的日子,古树成了全寨关注的焦点。年轻人主动学习《救树歌》,老人则配合学者记录所有关于古树的口述历史。张明迷上了声学研究,整天分析铜锣的振动频率与天气变化的关系。连吴小山都设计了一个"古树记忆"APP,邀请村民上传与树有关的故事和照片。
最令人惊喜的是,在做出保护决定的第七天,有村民发现古树最底部冒出了几丛嫩绿的新芽——在已经宣布死亡的树干上,生命竟然重新萌发。
"看!"阿公激动地指着那些芽尖,"山神听到锣声了!"
龙安心蹲下身,轻轻触摸那些柔嫩的叶片。它们小小的,怯生生的,却在枯朽的树干上显得那么倔强,那么充满希望。就像这个寨子里的文化传承,历经风雨,伤痕累累,却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萌发新芽。
务婆被请来查看新芽。老人用颤抖的手捧起一抔土,撒在树根处,唱起了那首《救树歌》。这一次,连年轻的科研人员都安静地低下头,仿佛在见证某种超越理解的奇迹。
当夜,龙安心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他的根深深扎入大地,汲取着千年的记忆;他的枝干伸展向天空,触摸着未来的云彩。而在他心中,一面铜锣轻轻震动,发出穿越时空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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