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米白色的花瓣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晒过的棉花上。老王蹲在杂货铺门口,手里捏着块抹布,慢悠悠地擦着积了灰的玻璃柜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着碎金似的光点。他这铺子开了快三十年,从年轻时推着板车走街串巷,到后来租下这半间门面,墙上的油漆刷了又掉,掉了又刷,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倒像是浸了岁月的茶渍,透着股说不出的安稳。
“王伯,给我拿袋盐。”门口传来脆生生的声音,是对门楼里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五角钱。老王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笑着应了声好,转身从货架上取了袋精盐,又从玻璃罐里抓了把水果糖塞进小姑娘兜里,“拿着,甜的。”小姑娘咧开嘴笑,露出刚换的豁牙,说了声谢谢就蹦蹦跳跳地跑了,羊角辫在身后甩得像两只快乐的小尾巴。老王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皱纹堆得更深了,他总说,孩子是这巷子里最好的光景,比墙上的年画还热闹。
铺子不大,货架挤得满满当当,从油盐酱醋到针头线脑,再到孩子们喜欢的气球和摔炮,应有尽有。靠里的角落摆着张掉了漆的木桌,上面放着个搪瓷缸,印着褪色的“劳动最光荣”,旁边堆着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杂志。每天上午,总会有几个老街坊聚到这儿,搬个小马扎围坐着,天南海北地聊,从菜价涨到谁家的孙子考上了大学,有时候争得面红耳赤,末了总会被老王沏的一壶粗茶浇熄火气,临走时还不忘顺手买走瓶酱油或者一袋洗衣粉。
“我说老王,你这性子也太好了点。”斜对门开修鞋铺的老李叼着烟,手里拿着块砂纸打磨着鞋底,“昨天那娘们儿,明明是自己算错了账,非说你多收了她五毛钱,在这儿吵了半天,换了我早把她轰出去了。”老王正在给一个玻璃瓶盖拧紧,闻言只是笑了笑,“多大点事儿,她家里那口子刚住院,心里正烦呢,让她出出气,总比憋出病来强。”老李撇撇嘴,吐出个烟圈,“你呀,就是太能忍,早晚得被人欺负。”老王没接话,只是把拧好的瓶子放回货架,阳光照在他手上,能看到清晰的青筋和老茧,那是几十年操持生计磨出来的印记。
傍晚的时候,铺子门口总会多一个身影。老王的老伴儿张婶,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她总是先站在门口看一会儿,看老王忙着给顾客称东西,或者听老街坊聊天,等没什么人了,才走进来,把袋子往柜台上一放,“收摊吧,饭都快凉了。”老王就嘿嘿笑着点头,开始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给货架上的空瓶子归位,把散落的零钱塞进那个掉了锁的铁皮盒里。张婶也不催,就坐在那张木桌旁,翻看着老王放在那儿的旧杂志,偶尔抬头说一句“那个酱油瓶歪了”,或者“明天记得进点醋,刘大妈说她家的快没了”。
他们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年轻时的老王还是个毛头小子,推着板车走街串巷,嗓门大得能惊动半条街。张婶那时在纺织厂上班,扎着两条麻花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园的长椅上,老王紧张得手心冒汗,说了半天都是自己今天卖了多少酱油多少醋,张婶就安安静静地听着,末了说:“我看你这人挺实在的。”就这么一句话,定了一辈子的缘分。后来纺织厂效益不好,张婶下了岗,也没抱怨过一句,只是每天跟着老王一起出摊,帮着算账,给顾客递东西,日子过得紧巴巴,却总能在晚饭的桌上,变出一碟老王爱吃的腌萝卜。
“还记得老张家的小子不?”吃饭的时候,张婶突然问。老王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想了想说:“是不是那个总偷摸来买烟的?那时候才上初中,个头还没柜台高呢。”张婶点点头,“昨天在菜市场碰见他了,都当爹了,说当年多亏你总劝他别抽烟,还偷偷告诉了他爸妈,不然现在身体不定什么样呢。”老王放下筷子,摸了摸下巴,“小孩子家家的,哪能学这些,现在好了就成。”他总是这样,记不住自己帮过谁,却总能在别人提起时,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雪下得没到了膝盖。老王的铺子半夜进了贼,把那个铁皮盒里的钱全偷走了。第二天早上发现的时候,张婶急得直掉眼泪,那是准备给儿子交学费的钱。老王没骂街,也没报警,只是默默地扫干净地上的碎玻璃,然后从床底下翻出个旧布包,里面是他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块银元,“拿去换了吧,够交学费了。”张婶看着那些被磨得发亮的银元,知道那是老王他爹留给他的念想,说什么也不肯要。最后还是老王硬塞给她,“物件儿再金贵,也没孩子的前程重要。”那天下午,巷子里的老街坊们听说了这事,都揣着钱跑过来,你五块我十块地往老王手里塞,说什么也要帮他把损失补回来。老王推辞不过,就挨家挨户地记在本子上,后来但凡谁家来买东西,他总是多给点,要么就少收点钱,一点点地把人情都还了回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它的平和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它的平和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