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居正却摇了摇头:“打,当然要打。但现在的问题是,打完之后,谁来补?”
三人皆沉默了。
“今日之朝局,看似清流占了上风,实则虚浮。”霍纲缓声说,“我们有大相,有左相,有陛下信任,可细观六部之中,有哪一部不是新党执笔?”
“如今朝局,大势已定。”
“我们真正的难处,不在今日,而在明日。”
霍纲抬眼看他,眉头微皱:“是啊……这么一想,打蛇还真不是个好办的事情啊……”
“补缺。”许居正将酒盏放下,语气低沉,“我们清流,撑得住上位者三两人,撑不住三百府台、六部司署。”
“陛下要打蛇,咱们都看出来了。新党从中枢至地方,恐怕都要洗牌。”
“可问题来了。”他一顿,语气更低,“拔了林志远的人,谁来补?”
这句话出口,小亭顿时安静下来。
边孟广缓缓将酒盏放回案上,眉头皱成川字,眼神沉了下去:“……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打他们,容易。”霍纲接道,“他们贪,他们狂,他们目中无人,有错处就能罚,有言罪就能逐——”
“可把他们全拔了,朝廷怎么办?”
“这朝廷,还怎么转?”
许居正闭了闭眼,低声道:
“吏部十三司中,有九司是林志远、王擎重提拔的亲信;礼部上下,大半出自新党学脉;工部与盐铁,更是多年累积的骨干,几代递用,根深叶茂。”
“这些人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今日朝政真正的‘手脚’。”
“如今若照陛下之意,把这些蛇一条条都打了……那天子的船桨,还剩几根?”
边孟广手指轻轻扣着案几,一字一顿道:
“清流中人,多是守道、持节、讲学之士,长于议政、善于谏言,却未必习得庶务执政。”
“若真叫这些人替补上去,可能连如何拟一道粮折、发一道银契都不清楚。”
“再者……地方官缺,谁补?司吏空缺,谁替?三司六部一旦抽空,整个中枢就要陷入停滞。”
“朝政不能断线,庶务不能悬空。”霍纲轻轻摇头,“这不是打蛇,是砍腿。”
“不是毁党,是自毁。”
话至此处,三人俱都陷入沉思。
灯火如豆,烛影微微摇曳,映得他们面色愈发沉重。
“我们不是怕陛下打。”许居正轻声道,“而是怕他打完之后,根本没人可用。”
“新党错归错,他们掌事太久,这些年来,真正的才俊、实干,十有七八都在他们手中。”
“我们若贸然换将,便是逼一个垂危病人当场换血。”
“天子要的是改革,是新局,是洗旧布新。可这局该如何换?”
边孟广喃喃道:“怕的不是换局,而是没人接局。”
“如今之计,要么——不打。”霍纲苦笑,“留他们一命,用他们之才;要么,就得立刻培养、推举、补上人手——可这事,哪是一时能成的?”
“清流这些年只讲声名,不讲权事,不肯入司、不肯下县,不肯走‘庶职之途’,如今一朝要人,却发现根本没人肯干。”
“便是肯,也不熟政。”
“临事不决者不可主事,眼下清流中人虽有风骨,可真能独当一面者……也就是我们三四人。”
“再往下推,全是空架子。”
三人再次沉默。
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忧虑。
不是怕陛下不打,而是怕打得太快。
不是怕新党反扑,而是怕清流接不住手中的权柄。
“这便是……”许居正低声道,“过去我们清流一直引以为傲的‘不染污泥’,到了今日,却成了‘无人可用’的实病。”
“若陛下明日发话,命你我三人再举百人执政,你举得出来吗?”
他看向边孟广。
边孟广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最多三十人。”
“再下去,就是听书不听令之徒、空有清誉的纸上学士。”
许居正又看向霍纲。
霍纲叹了口气:“我军中可推者,仅五人。”
“其余皆旧人,不是新党提拔,便是局中观望者。”
“若我撤一人,无人可补。”
这一次,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案上的酒早已冷了,茶香也随风吹淡了。
“所以,”许居正低声道,“不是不愿打。”
“是打了之后,我们反而无颜去见陛下。”
“因为我们……补不上。”
夜风灌入庭中小亭,吹得烛火轻轻颤抖,仿佛连那点微弱的光亮,也随时会熄灭。
“你说,陛下……真的看不出这个局?”霍纲忽然问。
许居正目光幽沉,望着庭中烛影微晃,缓缓吐出一句:
“他当然看得出这个局。”
“可问题是,他到底要怎么破?”
霍纲眉心紧锁,低声道:“他如今是连根拔,还是节节砍?”
“连根拔,容易沦为动摇根基;节节砍,恐怕又沦为缠斗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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