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的五月底,如一个无形的巨大烘炉悬在长安城西南方,源源不断将灼热倾泻向辽阔的关中平原。
大地干渴,蒸腾着模糊的氤氲热气,连远处的终南山峦也在这热浪中微微扭曲着轮廓。
渭河浊黄如泥汤的河水,裹挟着亿万年冲刷下来的泥沙,在宽阔几近干涸的河床里狂暴奔腾,发出闷雷般持续的轰鸣,似一匹脱缰野马,焦躁地撞击着两岸被侵蚀得崎岖斑驳的石壁与土岸。
就在这燥热喧嚣的河流西畔,矗立着一片庞大、被高耸青砖墙严密环抱的区域。
墙内,是另一个世界的心脏在搏动——大唐帝国武备中枢,天工之城。
高墙隔绝了外界的风尘与窥探,却隔绝不了内里那日夜无休、汇成一片宏大音壁的工业咆哮。
此地,是帝国重器孕育的母腹。
一道如钢铁巨龙般的巨大水渠,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从渭河破开一道闸口昂然引入,浑浊的河水在此积蓄了倾泻而下的可怕动能。
水渠宽逾四丈(约四米),两岸壁立陡峭,全由粗粝厚重的花岗岩条石严密砌就,缝隙间填满了坚硬的糯米石灰粘合剂。
此时渠内河水凶猛地撞击石壁,激起浑浊的水沫飞溅,隆隆的回声不绝于耳,仿佛巨兽在胸腔深处的沉闷咆哮,压过周遭其他的嘈杂,宣告着这纯粹物理力量的绝对主宰。
水渠两侧,巨大的石质堤坝依势耸立,其上则布满了利用这奔腾水流驱动的原始机械。
其中最为普遍、也是此刻最彰显力量的存在,是成排运作的水轮。
巨大的木质轮盘被水流冲击着,缓慢而充满质感地旋转,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嘎吱……嘎吱……”声,如同关节在活动。
轮轴上的巨大连杆随即被推拉着升起、落下,牵动着与之相连的重达数百斤的锤头。
这些钢铁铸就的夯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沉重地砸落在同样坚硬的石砧之上,发出干脆刺耳的金属敲击声——“叮当!”、“叮当!”——这单调却又蕴含着无限力量的节奏,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在滚烫的空气里反复激荡,形成一曲永无休止的金属序曲。
它们与水流的轰鸣、齿轮啮合转动的细密摩擦声、铁块入水的淬火嘶叫,以及无数赤膊匠师们此起彼伏的劳作吆喝声,层层叠叠、硬朗清晰地交响混杂,最终升腾汇聚,在这被铁血气息浸透的工业区上空久久盘旋回响。
空气仿佛凝滞,却又灼人。它混杂着铁屑特有的、如同血腥般的咸腥气味,劣质煤炭与木柴燃烧后浓烈的烟火气,以及被反复加热锻造又急速淬火的新钢铁散发出的、一种锐利而刺激的独特气息,强势地钻入每一个置身其中的鼻孔。
在这片金属的交响中,年轻的皇帝裴徽沿着堤坝边缘特地用夯实碎石铺就的巡视小径,沉静地踱步前行。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一一扫过那些如同活物般运转的水锤、磨轮,审视着它们的结构、力道传递的效率,不放过任何一丝运转中的滞涩和不稳定。
初看之下,那眼神是冰冷的、苛刻的审视,但若细察其眼底深处,会发现一丝如同发现奇珍般不易察觉的专注和欣慰正在悄然流淌。
紧跟在他身后半步距离的,是内阁宰相、工部尚书兼天工之城总管罗晓宁。
这位以作风老练务实、做事一丝不苟而备受裴徽信任的能臣,此刻正微微躬着背,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声音却异常清晰稳定,穿透周遭的嘈杂,将每一处设备的进展、每一个区域的产出与问题,都条分缕析地向年轻的帝王详细汇报。
“陛下,”罗晓宁的声音在巨大的背景噪音中依然带着一种由衷的感慨,如同在诉说一个亲手创造的奇迹,“自陛下登基,亲自擘画、日夜指点这‘天工之城’的扩建与诸项革新以来,尤其是这兵器作坊区域,其规模、效能,早已是旧有军器监的十数倍不止。如今,仅是在册登名的各等级匠师,已达三千四百五十一人。”
他略作停顿,胸膛微微起伏,语气中的自豪如春水般自然涌出,“若按当前诸坊常例运转而计,月产制式横刀一万把,已然稳定。而若遇四方军情紧急,粮草军械齐备,所有匠师三班轮换昼夜不息,则极限之下,月产可达三万把!”
裴徽脚步并未停下,目光正落在一座巨大的、被水轮带动得缓慢而又稳定转动的磨刀砂轮上,火花不时从轮缘飞溅而出。
听闻罗晓宁所言,他眉头极其细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下,仿佛是琴弦被轻轻拨动。
他扭过头,深邃的目光从嘈杂的机械转向罗晓宁那张写满郑重与少许兴奋的面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的沉稳:“一人均算下来,日作也才三、四把?朕记得当初‘流水法’初建时,似乎也不至低到此番境地。”
语气里带着一种精于计算的直觉,“其中人力耗费最巨者,何处?”
罗晓宁没有丝毫犹豫,回答迅捷精准:“陛下明察秋毫,所言确实击中要害。全赖陛下早先指点的‘流水模型’之法,刀胚成型这道工序,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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