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掌声如海啸般扑来时,苏凌云的目光却死死黏在曾子轩的后颈上。舞台顶灯泼下滚烫的光瀑,将他束在脑后的马尾辫照得几乎透明,也照亮了那一小块裸露的、汗津津的皮肤。汗水沿着他微凸的颈骨滑落,没入挺括的衬衫领口里,留下一条湿亮的小径。她喉头莫名发紧,像是被那滴汗烫了一下。整个大礼堂都在为刚刚落幕的《少年中国说》沸腾,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掀翻穹顶,可苏凌云耳朵里只灌满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仿佛要把胸腔震碎。
“子轩!绝了!”
“咱们班这次头名没跑了!”
班级里的同学一拥而上,把曾子轩围在核心。他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表演激越的红潮,眼神亮得惊人,嘴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意气风发的弧度,双手合十,谦逊地回应着四面八方的拍打和赞颂。那笑容,像一根淬了祖外婆怨毒的针,无声无息地扎进苏凌云眼底,刺得生疼。她没往前挤,只隔着攒动的人头,贪婪地、近乎凶狠地攫取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抬手捋开额前一缕汗湿的头发时,腕骨凸起流畅的线条;他侧耳倾听旁边人说话时,脖颈拉出一道紧绷又优美的弧线。空气里残留着他身上那种独特的、雨后松针般的清冽气息,混杂在汗味和礼堂陈旧的灰尘气味里,固执地钻进她的鼻腔,撩拨着她每一根紧绷的神经。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藏在宽大运动服袖口里的手指,指尖冰凉。
喧嚣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尽。校园主干道两旁高大的悬铃木枝叶筛下破碎的月光,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潮热和草木清气拂过。曾子轩被簇拥着走在前面,挺拔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苏凌云坠在队伍末尾,不远不近,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她听着他清朗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谈论着方才朗诵时某个气息的转换,或是某个节奏的把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耳膜上。
班委订的烧烤摊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啤酒瓶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烤串的油脂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爆开浓烈的焦香。曾子轩无疑是今晚的太阳,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烤串的烟气缭绕,啤酒的泡沫在杯口堆叠又破裂,喧闹声浪几乎要掀翻油腻的塑料棚顶。苏凌云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前的一次性塑料杯里,啤酒金黄,泡沫早已散尽,冰凉一片。她的目光穿透晃动的人影,钉子一样钉在曾子轩身上。
他正仰头喝下一杯啤酒,喉结滚动,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轮廓分明。一个平时大大咧咧的男生搂住他的肩膀,凑近了大声说着什么,啤酒沫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曾子轩笑着,抬手挡了一下,那笑容轻松、坦荡,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飞扬神采。
苏凌云的手指在冰冷的塑料杯壁上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刮过粗糙的杯面,发出轻微的“嚓嚓”声。胃里像坠了一块冰,沉甸甸地往下扯。她想起高中篮球场边,吴嘉卉那张同样飞扬明媚的脸,她抱着曾子轩的外套,眼神亮得能穿透整个球场。帝都大学……一个在首都大学,一个在水木大学。但距离,在苏凌云此刻翻搅的酸涩里,成了最无力的托词。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名字就能稳稳占据他心尖的位置?
她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苦涩的液体呛得她喉咙发辣,眼里瞬间逼出了生理性的水光。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点湿意狠狠憋了回去。祖外婆厉若彤那张冰冷、刻满风霜与怨恨的脸,毫无征兆地浮现在眼前。那个在深山老屋里耗尽一生的女人,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浑浊的眼里燃烧着地狱般的寒焰,一遍遍嘶哑地重复:“别信!别信那些男人的道貌岸然!他们骨子里流着冰,流着毒!玄宇……玄宇他负我!” 那刻骨的怨毒,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早已深深扎进她的血脉,此刻被眼前的景象狠狠一刺,毒液便轰然炸开,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曾子轩不知何时起身离席,身影一闪,融入了店外更深的夜色里。苏凌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带倒了身下的塑料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旁边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
“凌云?去哪啊?”
苏凌云含糊地应了一声:“……透透气。” 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没看任何人,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迅疾地拨开挡路的人影,循着曾子轩消失的方向,一头扎进烧烤摊后门那条狭窄、油腻的小巷。
巷子里弥漫着泔水和劣质油脂混合的酸腐气味,几只野猫被她的脚步声惊动,嗖地窜入黑暗的角落。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砖墙,急促地喘息着。巷口外,是通往学校操场边缘的一片开阔地。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银白一片。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曾子轩独自一人,立在空旷的露天看台最高一级台阶上。背后是远处城市模糊的光带,勾勒出他清瘦孤拔的轮廓。夜风鼓起他敞开的衬衫下摆,像一片欲飞的白色鸟翼。他正对着远处灯火迷蒙的城市方向,微微垂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月光水一样流淌在他身上,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竟隐隐透出一种不属于这喧嚣尘世的疏离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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