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紫意微闪,选定了一个方向。身形在破碎的法则碎片中穿行,时而如游鱼般滑过时间乱流,时而定住身形,避开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痕。
越往深处,那股荒古死寂的气息便越发浓郁,甚至开始主动侵蚀他周身的光轮领域,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前方无尽的虚无中,渐渐浮现出一点微光。
那光芒并非外界霞光的瑰丽,也非生命星火的温暖,而是一种冰冷的、固执的、拒绝消亡的微弱白芒,如同亿万年前燃烧殆尽后残留的最后一点余烬,在这绝对的死寂里艰难地证明着“存在”本身。
随着距离拉近,光芒的源头逐渐清晰。
那是一片悬浮于破碎虚空中的巨大陆地残骸。其上山川倾颓,河床干涸,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唯有嶙峋的怪石与苍白的大地,诉说着难以想象的古老劫难。而在那片残骸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同样残破不堪的白色石碑。
石碑高耸入虚无,表面布满了深刻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解。但它依旧屹立着,散发着那固执的微光。石碑之上,铭刻着无数早已失传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正在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节奏如同一位生命力即将枯竭的巨人的心跳。
每一次闪烁,都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苍凉气息弥漫开来,与陆鸿体内深处某种沉寂的力量产生着细微的共鸣。
陆鸿落于石碑之前,脚下的苍白大地触感坚硬如铁,冰冷死寂。他仰望着这座巨大的石碑,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与苍凉。它仿佛一位被遗忘的守护者,在时间与规则的废墟尽头,独自对抗着最终的消亡。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碑体的瞬间——
“……你不该来此。”
一个极其疲惫、沙哑,仿佛由无数破碎时光拼凑出来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最深处响起。
“为什么?”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凝聚最后的气力。石碑上的符文随之明灭,如同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因为你不想背负责任,更不该……被此界的绝望所束缚。”
陆鸿的指尖在距碑体寸许处停下。他能感受到石碑传递来的并非拒绝,而是一种近乎慈悲的告诫,一种不愿将自身沉重宿命加诸于后来者的疲惫。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浮屠之轮作为传承?按你的说法,那你岂不是应该将其彻底湮灭,而非留下火种?”陆鸿凝视着碑体上缓慢闪烁的古老符文。
“不是留下……是寄存。我将它剥离,封存于北域尚且完好的一角,并非期望有人继承,而是……不愿它随我一同葬于此地。它曾是我的一部分,承载着过于沉重的使命与力量,我不愿见它也在这永恒的寂灭中……黯淡消亡。”
陆鸿能感受到那话语中深藏的怜惜与不舍,并非对力量本身的眷恋,而是如同一位匠人对待自己最后的作品,不忍其蒙尘。
“它选择了我。”陆鸿掌心,漆黑的光轮静静悬浮,与石碑之间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仿佛游子感应到了故乡的呼唤。
“……是啊,它选择了你。”那声音似乎叹息,又似乎释然,“浮屠之轮有其灵性,它会自行寻觅不被此界法则完全束缚、且能承受其重量的灵魂。你的到来,或许早在久远之前便被预示……但你仍有选择的权利,年轻人。”
“……人皇前辈,独步自封,真的是你想要的?”
“……呵。”
那声音停顿了一瞬,最后无奈的笑了笑。
一道模糊的身影已逐渐从石碑表面缓缓浮现,由微光与尘埃凝聚而成。那身影并不高大,却仿佛承载着整个天地的重量,轮廓在虚实间摇曳,唯有那双眼睛,透过万古的尘埃望来,深邃得令人窒息。
“想要?”
人皇的虚影微微摇头,声音似有无数裂痕,他的目光越过陆鸿,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望向某个早已湮灭的坐标。
“当年我手持浮屠之轮,横扫八荒,自以为能定万世太平。可最终发现,有些崩坏……非力能及。此界北域,曾是万道源流,亦是最初的裂痕所在。我倾尽所有,只能将最深的污秽与绝望封于此地,以自身为碑,延缓其扩散。”
虚影抬手,指尖微光闪烁,映照出碑体内部——无数漆黑的纹路如活物般蠕动,不断冲击着内部封印,每一次撞击都让碑身的裂纹细微扩张一分。
“它们以绝望为食,以执念为巢。你越是想‘拯救’,越是可能被其吞噬,成为养分。”人皇的虚影愈发淡薄,“浮屠之轮选择了你,是因你骨子里并无‘救世’之执。你重情义,却不为规则所缚,这很好……离开吧。趁你尚未被此地的‘因果’彻底缠绕。”
“所以蛮神大人当年离开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吧?此后你用了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方法将天魔和巫妖这些外族暂时镇压住,直到如今他们又再次冒了出来。”
人皇虚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时空,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蛮……他是一切的变数,他的离去,并非我的安排,而是他自己的选择,一次对既定命运的悍然反抗。”
“他看到了我所坚守的‘责任’带来的孤寂与磨损,他不愿成为第二座碑。他的路是撕裂与开创,而非守护与凝固。他的离开,带走了此界最后一丝狂野不羁的生机,却也意外地……延缓了封印的彻底僵化。”
陆鸿沉默片刻,感受着掌心浮屠之轮与石碑间那既共鸣又对立的微妙牵引:“他的反抗,或许才是你内心深处未曾熄灭的希望火种。你封存此界,固守绝望,是否也曾在某一刻,期待过这样一个变数出现?”
人皇虚影发出了极其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一丝释然:“希望……多么奢侈的字眼。我将浮屠之轮剥离封存,与其说是寄存,不如说……是抛入时间长河的一枚试探之石。我想知道,在注定湮灭的命运之外,是否还存在另一种可能……一种我无法想象、也无法触及的可能。”
他的身影愈发淡薄,几乎要融入石碑那固执的微光之中:“如今,你来了。你身上有他的影子,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你手握我的力量核心,却不受救世之念束缚……”
“你说我究竟是赌赢了,还是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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