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寒料峭的雨落到靖南，已经是两天以后。
清晨。
雨势大了些，三桥乡侯府的青砖黛瓦披着蒙蒙雨光。
各个档口的掌柜悉数赶到，马车并排停在侯府侧面，十几辆之多，眼睛清澈而愚蠢的马，相互交头贴耳，鼻孔中喷出一团团白汽。
另有些掌柜乘舟而来，也停了七八只，随小宁河的水波微微晃动。
侯府大门紧闭。
中庭。
三十六位掌柜和侯府家仆丫鬟等，列成四排站在雨里，已经站了很久，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胡桃站在众人前面，也站在雨里，手里提着抹云剑，脸色比此时靖南的天空更为阴沉。
胡桃姓胡，但衣食住行皆源于陆家，腿上的残疾是陆缺托洪成叶医治，修行机缘陆家提供，早已经是陆家人，自当恪守陆家门风。
不曾想四年没回来，下人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但不仅仅是林元正这事，她这两天不眠不休，仔细盘查所属陆家的商铺档口，发现陆家的下人已经开始放飞自我，开赌坊的开赌坊，向民间放贷的放贷，只要赚银子，什么事都敢干。
居然还有的掌柜私下经营游河花舫。
陆缺前几日去取摆渡凭证，看见那几位游河花舫的青楼女子，就是三桥乡侯府的买卖…
胡桃都不知道怎么跟陆缺交差了，只有杀！
电光闪烁，而后春雷炸响，震得众人耳中嗡鸣。
沉默许久的胡桃，揪住缩在墙根儿的林元正，拽到众人之前，横扫一眼：“每个月给你们月俸不少，到节气，还给你们封十两二十两的红包，就怕你们家里不够用，现在有了银子，开始骄奢淫逸了？啊？”
雨刷刷下着，无人敢回应，被胡桃阴冷的目光扫到，只感觉脖颈擦到了剑锋，毛骨悚然。
“都抬起头！”
胡桃的喝声，在众人心中炸响，不遑刚才的春雷。
而当众人抬起头，就看见一道耀眼银亮弧光，从胡桃手里挥出去，在雨幕中转瞬而逝。
接着。
温热的鲜血溅在前排掌柜们的脸上，林元正的身体晃了晃，栽倒在地，脑袋滚落下来，像是块很有份量的石头。
林元正就这么死了，死在众人面前，因之前颌骨被打碎，连求饶都没机会。
见此一幕，私下放贷的掌柜吓破了胆，失魂落魄地瘫倒在雨水里，不住叩头，脑门砸的雨水四溅。
胡桃拎着剑走到跟前，问了声：“侯府的规矩和你讲过没有？”
“讲…讲…讲过…”
上下牙打颤的掌柜，还没有把说话，就感觉脖颈一凉，而后看到阴霾的天幕不断翻转，那是他的脑袋掉了下来。
胡桃又揪出第三个，是位借侯府之名强买强卖、中饱私囊的掌柜，她二话不说，直接砍掉脑袋，紧接着第四个，第五个…
中间庭院的地面渐渐红了，雨水把鲜血晕开，铺满庭院，仿佛化成血池。
倒下去了八具尸体。
众人噤若寒蝉地站在血泊里，甚至不敢睁眼，不敢喘息，哪怕是没有犯错的掌柜和下人，也在思量是否无意间触犯了家规，会不会被抓到。
陆家的规矩，这一刻他们都记得无比清晰。
胡桃低着头，缓缓地擦拭抹云剑的上雨水和血水，声音透着丝丝冷意：“往后再干什么事，心里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能挨几剑？尸体也先别收，今天你们就在这儿看着，也想想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噌的一声，胡桃收剑回鞘，转身走出侯府。
众人无人敢动，他们还是有的怕这位胡桃小姐的，这不是胡桃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杀人。
记得第一次，胡桃是和姓丰的侯爷夫人抓了位在陆家铺面买假药材的掌柜，当众格杀。
胡桃走了许久后，雨里才渐渐响起呼吸声。
庭院里的人看着地上的尸体，心情极为复杂，或恐惧，或庆幸，或后怕，但以前妒忌其他掌柜做灰色买卖捞银子的人，不再妒忌了。
………
记挂着侯府里的事，拿到摆渡凭证的陆缺，没有出去，就在家里等着胡桃回信。
他正在裁剪一块折乌篷的布料，满身雨水的胡桃托着抹云剑走进来，屈膝跪在门口道：“已经查清，也已经处理妥当。”
“起来吧。”
“侯府的下人，趁这几年天我不在，的确做了不少为非作歹的事，有开赌坊的，有向百姓放贷，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胡桃紧紧抿了下嘴：“还有勾结青楼，在小宁河郡城河段经营游河画舫的。”
听到这话，陆缺胸膛猛然翻涌了一下，气笑起来：“我…我…我，侯府的下人怎么能干这事，人呢？杀了没有，没杀，我亲自去挫骨扬灰。”
“已经杀了。”
“胡桃，我在北冕仙城历经万险，分修行资源，作战身先士卒，经历六十年时间，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点好名声，府里下人怎么能干这种事？我挣得面子，还不够他们给我丢的人，修行仙同道倘若知晓…”
话说到这儿，一股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陆缺顿时戛然而止。
类似的话，苏寒衣和他说过。
这他娘是不是报应？
胡桃道：“请侯爷责罚。”
陆缺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也得修行，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关着府里的人，只是往后再用人，得先观其品行，府里不需要赚那么多的银子。”
“是！”
“现任管家李纤参与其中没有？”
“李纤是我提拔起来的，人品可靠，不会参与灰色买卖，只是他做惯了老好人，不愿意其他人，等有合适的人选，我立马把他换掉。”
“不用，这回你杀鸡儆猴，侯府下人应该会老实很久，更何况我会在镇上待很长时间，侯府里有什么事，也能管的到。”
“胡桃无能，让侯爷多费心了。”
胡桃偷眼向陆缺瞥去，只见陆缺脸上仍然戴着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睛里有些复杂。
她想向陆缺坦白，被丰滢招入参合宫暗堂的事，但总感觉陆缺知道似的，犹豫了一下道：“侯爷，丰…”
陆缺岔开话题道：“你会针线吗？会的话，帮我把这块布料缝了，作乌篷船的帘子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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