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听到这句话时琢磨了很久。那时他已经找到了靳妤——出于某种古怪的理由,她和亲生女儿使用着相同的名字——也完成了那个致命的仪式。被他欺骗的女巫自然气得火冒三丈,但却无计可施,因为所有必要的牌都已被他抓到手中。他可以腾出工夫对自己的计划沉心雕琢,顺道还搭上了一个本地的木匠。当然不是为了学习怎么打造棺材,只不过他得拿点东西试试手,学习如何准确地控制影子。削木头就是个很好的选择,既经济又安全,只要他别把木屑弄得满屋都是,那样靳妤就要动手点烟了。因此,大部分时候他是躲在关押冯刍星的山洞里练习。这是个很有效率的办法,可以边收集情报边练习。一心多用应该是影子刺客的基本功。
他在削一颗装饰性木球时向冯刍星提出了那个问题。由于手上有活可做,他提问时心情很平淡,根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令人惊异的回答。“你还记得有个叫蔡绩的人吗?”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问对方。
如果冯刍星说自己不记得,或者只是满不在乎地承认有这么个人,他都不会觉得很奇怪。然而冯刍星却一点也不犹豫地回答道:“他是我以前的朋友。”
罗彬瀚让那条切削木料的影子停了下来。他端详这个被绑在山洞里的人质,看不出对方和过去有什么不同。你怎样定义朋友这个词?他真想这么问。可是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不会得到什么有意思的答案,于是他问道:“你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吗?”
“不知道。”
“你差点害死他——或者已经害死了他。你干嘛要这么做?”
冯刍星并不否认他的那位老师对大部分人都是致命的。“人总是会死。”他回答说,“比起无所作为地死去,不是更应该去尝试得到更高级的生命形式吗?我想要给他那样的机会。”
罗彬瀚不得不承认,周雨可能并不是这世上最糟糕的朋友。端着木料的细长影子轻轻一甩,把那个坑坑洼洼的半成品丢进了洞外的深涧,然后往冯刍星脑袋上轻拍了两下,就像拍打一只性情未知的野狗,或是一颗成色待定的西瓜。“你觉得这叫更高级的生命形式?”他的影子滑下来,在冯刍星眼球前端几毫米处摇曳,“值得拿他本来可以有的人生去赌?”
冯刍星镇静地,只带着一丁点疑惑地思索着。片刻后他回答道:“你自己不是也这样选了吗?”
考虑到这小子通常的表现,这是个相当有力的反击。成为影子有许多直观且诱人的好处,而弊端却很难用言语来描述,难免令人觉得这其实是笔很划得来的交易——当然还得考虑失败率和死亡率的问题,不过对成功者来说大约没有那么糟糕。罗得肯定对自己的第二生命很满意,蔡绩也挺享受玩他那个模拟经营小游戏。至于罗彬瀚自己,他反正只是个短期体验者,而这种形态真正令人厌憎的副作用——仅限他自己刚开始发觉的部分)——需要在更长远的岁月里才会体现出来。当前他享受的确确实实是怪物扮演中最爽心最愉快的环节。他的生活正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统一性与自由感。因此,他还真不能说冯刍星的看法没道理。
冯刍星发现他的真实目的是很晚的事情,可能就是在他临行前几天。那几天里他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全心沉浸在物质与精神的雕琢之中。影子每削下一片木料,他的计划也就成型一分,逐渐从粗糙简陋的大块木条里挖掘出沟壑与棱面。最初他甚至想过只搞定一个人,只要能落到他手里,随便搞定谁都行,可是见到冯刍星后他才发现这事儿还真不是随便谁都行。他必须要完成自己曾经作出的保证:如果在这件事里他输了,那么其他人也不能赢。
假如他能够实现一种形式上绝对还原的复仇,比如说,用灵场屏蔽器和助流器把对手凿个对穿,再砍下脑袋埋到树根里,那倒的确是最有吸引力的构想。可惜它实在不具备可操作性,因此他退而求其次,寻求另一种能够让诅咒与祝福都化为乌有的方式。对于“井口”的信息他问得格外详细,哪怕冯刍星刚开始不明白他的用意,最后也肯定会参透其中关窍。
“你不会成功的。”他只对罗彬瀚说了这么一句。他肯定对自己那位引路人很有信心,不过在罗彬瀚看来,这小子既然说出这种话,那恰恰说明这计划是真正具有威胁性的。
在他们分别前的最后时刻里,冯刍星的态度终于有了点很难察觉的变化。事到临头,那小子似乎终于有点害怕他了,可能更该说是有点搞不懂他。直至他走到山道的尽头,来自山洞中的视线仍跟着他,像在思索他为何非这么做不可。你又能想明白什么呢?他在心里对那个受困洞中的家伙说。对于一个人生命里所能经历的最极致却最细微的幸福、痛苦与绝望,对于那最哀伤的喜悦,最欣怡的烦忧,最令人沉醉的怨恨,你连一丁点头绪都还没抓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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