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微咬嘴唇,置身处地的说道:“大人此言差矣,江淮恃才放旷,素来骄狂,在朝之上眼高于顶,是以谁人都不放在眼里,岂不知,辅君之臣,才学高明为次,礼德教养为主,才可后习,德却不能再修,我父每每退让,她却愈发不开头脑,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实乃当朝遗祸,在场诸位只知她功如明月,却不知她背后也罪如繁星,收买考生一事不过是九牛一毛。”
那人又道:“屈屈小罪。”
江淮深吸一口气,厉声道:“小罪亦如溃病,不治恐将深!”
她说完,心内好笑,这样痛骂自己的感觉还真有点儿小刺激。
“宁容远,你不必在这巧舌如簧。”又有人蔑然道,“全中原谁人不知,你父宁历是庶子坐江山,当初弑兄囚嫂,兵变夺位,如今天谴降临,大汤外忧内患,你身为求和质子,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们言之凿凿。”
远坐的叶征稍微直起身子,看向江淮的目光越来越有趣儿,回首旁边的大哥叶堂,他身为昌王长子,最看不上这些嚣张的庶子,此刻已经开始皱眉了。
只听江淮答道:“敢问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那人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我乃三品文员何济。”
江淮遂笑道:“没想到何大人的见识,和我来时路过的檀溪一般深浅,瞧瞧您这席话,当真令人汗颜。”
何济凌眉倒竖:“初出茅庐,自以为是。”
旁边有人轻笑,乃二品文员程焕,他是如今西昌的朝臣中,唯一一个能和世家抵抗的官员,他一说话,众公卿无一人敢插嘴,遂道:“汗颜,此话怎讲?”
江淮冷静道:“依诸位所言,皇位就只是皇位吗?”
程焕微微眯眼:“那依你之见,皇位又是什么?”
江淮扬起下巴,不驯道:“依我之见,皇位即是百姓。”轻呼了口气,道出心中所想,“千年历史纵横,四代王朝盛衰,江山于岁月中更替,帝位轮流坐,可无论如何,朝纲皆以百姓为基,执政者是庶出如何?而嫡出又能怎样?外有贤臣相佐,内有贤妻为辅,朽木也可雕,可惜何大人只看到我父未登基前的劣迹斑斑,却从未看见过他登基后的兴盛国态,可谓鼠目寸光。”
稍微一停:“至于外忧内患,江淮既死,则内患得除,外忧却也无妨,君子也有困顿之时,小人也有张狂之日,天道轮回,可有的瞧呢。”
说罢,心下自嘲,看来只要口才不错,站在哪边都有理,这一席厥词放完,反倒给皇帝正了名声,弑其亲父,囚其亲母的罪过也算不了什么了。
程焕话音试探,对这个小后生很感兴趣:“兴盛国泰?”轻笑两声,“其实是你父在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吧。”
江淮冷冽道:“我方才说了,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有人怒斥:“宁容远,你可知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容得你放肆!”
江淮根本不理:“目光短浅之人。”
那人再斥:“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你身为汤帝六子!就可以在我西昌为所欲为!殊不知你现在已经是笼中困兽!愚莽挣扎只会伤及自身!”
江淮坚定:“困兽如何!只要我脊骨不倒,肉身横挺又算得了什么!”
叶征眼前一亮,笑意浓深。
方才怒斥江淮的那人无言对答,直要起身,却被程焕拦住,他缓缓坐下,面上浮现出欣赏的笑,挑眉点了点头,将桌上那杯酒递过去:“好孩子。”
江淮将酒从内监手里接过,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舅舅:“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海涵。”说罢,将杯中酒饮尽,一滴不剩以示尊重。
“说得好。”
水晶帘后,昌王悠悠转醒,又或是从来没睡,只见他撑着昌后的腿坐起来,伸手撩开前面的帘子,露出一张困倦的脸:“说的挺好,深得孤王的心。”
江淮俯身:“多谢皇上夸奖。”
昌王又道:“起来吧,别跪着了。”喝了杯酒漱口,又道,“赶了这许多天的路,又被孤王这满殿公卿刁难许久,想必是精疲力尽了。”
叶征忽的起身,拱手道:“父王,您前些日子赏给儿子的外宅刚修缮好,又空出了许多房间来,不如就先请成王殿下简居于此,殿下远来是客,常年礼佛想必也是身娇体贵,还是得先安顿下来,然后再行安排。”
昌王看了他好几秒,这才点了点头,再一挥手:“都退了吧。”
“恭送大王——”
……
……
众卿散去,唯独江淮立于殿中,大家表情各异,文员对她方才的张扬跋扈嗤之以鼻,路过时纷纷投以白眼,武将则更直接,撞得她肩膀好疼。
叶颂瞥她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单以为这个宁容远是个只会耍舌头的绣花枕头,毕竟前些日子去大汤,宁容左和旭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叶堂更是不屑一顾,轻声道:“小妹,咱们走。”
叶颂颔首,和亲生大哥一同离开。
而叶征缓步过来,大气的拱手向江淮:“六殿下。”
江淮也不紧不慢的抬起手回礼:“殿下。”
叶征笑道:“我素来不得父王喜爱,所以居所较为简陋,怕是得委屈你了。”
江淮摇摇头,寡淡的笑道:“非也,就冲刚才殿中的架势,殿下已经是雪中送炭了,不过是处容身之所,奢华与否都无妨。”
叶征看着她这双黑邃的眼睛,微笑颔首:“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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