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贷属她思虑不周，但囤粮的人她早就考虑到了。
毕竟，起初放粮，她爹都不大情愿，想必别的大姓亦是如此。但她不懂，这些粮斛压在手里，百姓买不起，难道不是迟早要放吗，到底他们在气什么？
不甚了了之下，惟有娇哼一声安慰自己说：“尽是些豪民，官家才懒得理会。”停了停，又问：“朝臣呢，爹爹可有提及？”
采薰往下看着信，面露难色。“这...这...”她支支吾吾，不敢继续念。
“怎的？”馥芝一愣，“难不成还有人吹毛求疵？”
采薰深吸一口气，将信合上说：“据称开封府判官庞籍很是气愤，扬言要到官家面前告娘子的状...”
腊月初八，早，文德殿门外
无论是活着的充媛升昭容，才人升美人，郡君升贵人（无视品级的妃子中最高的），还是先帝死了的那些姬妾，皆属晋封而非纳娶，且无册宝可授予，本应按照开国以来三朝的传统，礼仪一切从简。但因要做面子给赵元俨，让世人觉得赵祯对他舅舅的母妃十分看重，颢蓁遂刻意做大了一点规格。
为此，关系已然各不相谋的众人，不得不再次聚在一起，彰显典礼之重。待接近尾声，沈氏便以太妃之尊，率匀婉，俞馨，换下袆（hui）衣褕（yu）翟，改穿常服，由内侍和尚仪局司赞①引着，准备用常礼拜谢帝后与杨太后。
至于赵从演献上的两个美女，只得了个红霞帔②的名号，根本没资格与那三位站在一起。
沈氏在心中感叹幸好只是晋封，否则打昨夜起就得先忙着接见一众外命妇，然后睁开眼便要准备开始一拜再拜，等侍中宣读制书，接受表贺。这么冷的日子，站也得站半天，她的身子可不比年轻人，根本熬不住。
赵祯很体谅她的年纪，快快让她们入殿就坐了。
颢蓁虽擅自更改了省安的程序，但这种时候依然是杨太后位于高座。
沈氏举杯饮酒，抬眼不经意的打量上首三人，安静的感受着殿里尴尬而拘束的气氛。回到皇城五天，该了解的情形差不多了解遍了，不过多是从杨太后的口中。真真假假，她不尽信又懒得分辨，说到底，除了与他私会的那个后生何时能入玉清昭应宫之外，别的东西她根本不在意。
她粗粗扫过赵祯柔和无害的脸庞，在此之前，她草草的见过赵祯一次，是在他带领后宫到崇真寺为章献祈福的时候，距今一年多点罢了。相较之下，如今他的眉宇间，似乎成熟稳重了许多，且与先帝的举止态度越来越相似，只是更儒雅清俊一些。
正是这份儒雅，才在某种程度上让他们三人的关系，显得不至太紧张，亦令在场的妃嫔们可以稍稍松口气。
除了馥芝。
杨婠坐在旁边，对她说些悄悄话：“我还以为那个俞馨也要同咱们平起平坐了，原来只是个贵人，还好还好。”
馥芝听不进去。
由于仪式繁琐，她起得颇早，是故得不到前朝传来的消息。不知便不安，她自始至终都在担心那个叫做庞籍的判官的弹劾。
起初，她对一个小小判官的喜怒毫不在意，可托人打听之下，才晓得他在朝中深得夏竦器重。夏竦早前和晏殊，吕夷简，陈尧佐，范雍，赵稹等人一同被贬，暂且管不动京中事，但又说他的仕途多是三朝元老薛奎举荐的，这就有些麻烦了。
龙图阁大学士薛奎曾任知开封府事，想必有些根基，此前因为太白昼现的异象，他身为计相（三司使）自己请辞，勉强算给天下个交代，但估计赵祯对他甚为感激。那庞籍的反应，若代表了薛奎一派的意思，岂非会惹恼赵祯？
正在忧心，忽听有人小声唤她：“姐姐？”
馥芝茫然转头，发现是杨婠端着酒盏在盯着她，再一回首，原来众人都举着酒盏要饮未饮，显然是在等。她赶紧把桌上的杯子拿起来，讪笑着吞到肚子里。
颢蓁瞧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侧脸看了看赵祯，先是冷哼一声，然后嘴唇动都不动，咬着牙别有深意的说：“既是做面子，我就帮你做到底，有什么苦，自己慢慢受着吧。”
赵祯半句话都没言语，只有杨太后关心的问：“你可是不舒坦，在外头受寒了？”
馥芝下意识的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姐姐受寒了？”杨婠放下酒盏，柔声关怀着，眼睛却求助似的看向赵祯，“冬风害人，姐姐万务仔细些。”
搁以前，他必会让馥芝快快回穆清阁，遣御医探视，可现在，他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赵祯态度差别太明显，馥芝本能的预感大事不妙，脸上丧失了过半的血色，但还是故作镇定的对杨太后干笑：“妾身是替两位妹妹高兴，不注意走神，让娘娘见笑。”
匀婉默默瞥了她一眼，让拂玉替她斟上酒，端起来向她莞尔道：“谢尚美人关心。”俞馨亦跟着敬了一杯。
馥芝见状，忙伸手去拿酒，结果手劲突然一软，不小心打翻酒盏，不偏不倚都洒到自己身上。馥芝抬头面向皇帝，采薰赶紧替她擦拭，颢蓁冷眼旁观，未置一词，赵祯仍旧铁着脸不开口。纵然一旁有奏乐，殿中的空气却愈发孤冷。这种森郁氛围下，杨婠也不敢再牵头关怀。
又是杨太后率先发话，对她慈蔼道：“你快先退回阁子里休息休息，听话，这边不剩什么事啦。”
馥芝得令，嘴角却扬不起来，怀揣万般心事，付与清浅的声音说：“只恐坏了众人兴致。”
杨太后揪着一幅软心肠，对她劝道：“放心，无人会怪罪的。”
既如此，馥芝惟有点点头，起身万福致歉。她想听赵祯的语气，结果甚么都没等到，孤零零的站在殿中，连腰肢都快撑不住她心绪的沉重。采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一声不吭陪着她愁眉不展的离去了。
二人出了殿门，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待绕过夹道，馥芝停下来，回首观望了一眼。没有宫人在旁边，她长吁一口气，一扫前面的羸弱，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垂着脑袋恨不得立即奔回穆清阁。
采薰担忧道：“娘子莫...”
“别说了，酒是我故意洒翻的。”馥芝打断她，笃定的目光中闪着幽暗的光，“你快跑回去备下笔墨，遣人去给爹爹传信。”
①尚仪局司赞负责礼仪班序，赞拜等事。
②十分低阶的妃号，甚至不如六尚局的掌事，只是用霞帔区分和普通宫女的区别，红霞帔比紫霞帔稍尊贵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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