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的信写得并不长,不过因为对于王子晋的教育水平有点了解,他并没有用当时士人比较常用的文体来写作,而是近乎使用白话,也没有调用过多的典故。甚至,王子晋都看到了好几处涂改的痕迹,好像是王锡爵觉得自己写得比较险僻了,王子晋恐怕看不懂,写到一半了又改成白话,足见他写这封信的用功之处。
看到一半,王子晋已经明白过来了,王锡爵这封信,针对的不是他,而是东林党那一帮人!他是从根子上,分析了朝中这些反对派之所以形成,并且和内阁意见相左的理由所在。简单说来,就是大明朝这二百年来,经济上几乎一直是在靠着江南支撑的,而且是那种剥削式的支撑,江南苏州松江一带的田赋,始终都是超过了全国平均水准的。
但是,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明朝不收商税,士绅不纳粮,江南人就凭着这两点,渐渐扭转了经济上的不利局面,成功地保证了自身的存续和发展。以至于到了张居正时代,江南的税赋是一年比一年少,而大明朝整体的状况,就是如果江南的税赋收不上来,或者收不足,那么整个国家就要出大问题了!
尤其是隆庆和议签订之后,为了维持与蒙古土默特部的和平,大明朝的财政负担是雪上加霜,张居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他的改革之路。试想,这如何不会成为江南士绅和官员们的眼中钉呢?因此万历五年的夺情之变,就是江南系官员对于张居正的一次反击,甚至连张居正自己的学生都参与其中了。
等到张居正死后,江南系的官员们还以为拨乱反正的时候到了,可是万历皇帝虽然要打倒张居正夺回权力,但是又舍不得完全推翻张居正留下的这一套东西,于是,情况依旧,而江南系官员的矛头,则别无选择地指向了大明朝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王锡爵对此当然是痛心疾首了,不过王老还是比较开通的,没有死抱着书上那些教条说事,本来么,谁都不甘心被人一年又一年地掐着脖子,从手里夺走自己的财富吧?但是,他虽然能够理解江南系官员的主张,却表示无法接受,因为如果满足了他们的要求,这大明的江山就会出现很多问题,那些北方经济越来越匮乏的地区,缺少了江南的输血之后,还要怎么维持下去!
对于王锡爵的观点,王子晋也是比较理解的。历史就是个铁铮铮的镜子,把这种后果照得清清楚楚,天启年间东林党在与阉党的斗争中最终获胜之后,随即就开始减税,当然他们是以扫除阉党恶政的名义来进行的。可是这么一扫,江南的税赋是大为减轻了,商税矿税啥的也都不收了,国家支持不下去了,那时辽东建州已经闹得不像样了,打仗不要用钱么?老大帝国,一天都离不得钱啊!
所以只好内部加征,然后开源节流,譬如取消驿站之类的措施也都纷纷出笼了。就是这么一搞,立刻天下大乱,西北地区素来贫瘠,都是要依靠中央朝廷的经济输血的,现在输血没有了,还要改抽血,哪里有活路?再加上一两年的灾荒,于是反贼遍地,大明朝调兵遣将,杀了一批又是一批,终于杀到了北京来!
所以说,大凡所谓的天灾,其实都是七分是人祸,要不是东林党上台以后推行的这些经济政策,大明朝还真未必有这么快就垮掉。从这个角度来说,明朝的灭亡,东林党是难辞其咎的!
可是,事情都分两面,东林党难道就不冤吗?就说这个经济上的重负吧,你要人心甘情愿承担比别处更重的税赋,很简单,你拿出足够的好处来啊?可惜,世上的事要是真有这么公平,那就好了!
当然,这是王子晋的观点,王锡爵写这封信的主旨,是要向王子晋说明自己和顾宪成**的根本分歧所在。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也没有说他自己要做什么做什么,就是很简单地,将朝政至今的来由,向王子晋简单地解说了一遍。这一封,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份讲义一般。
放下手中的信笺,王子晋又再度沉默。他大概猜到了一点,为何王锡爵要给自己写这样的一封信。比较明显的是,王锡爵应该是不希望他站到对手的阵营中去了,这是政治家的基本素质,不管彼此间有什么恩怨,能把敌人分化开来,这样总比让他们都聚集起来要强。而且,王锡爵是试图用他的执政理念来获取王子晋的理解,让他能够坚定立场,显然,这种立场是比什么同乡啊同僚之类牢固不知多少倍!
至于信中的未竟之意,王子晋脑补一下,也可以想个大差不差的。对于王锡爵这个人,王子晋真的是无话可说,从几次的接触来看,这是个内心极为坚定,只要有了信念,就会不屈不挠地推行下去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王锡爵已经可以称之为是政治家,而不仅仅是政客了。
单纯而言,王子晋还是比较欣赏政治家,而不是政客的,甚至于,他已经预见到,王锡爵这封信最少已经收到了一定的效果,那就是他读完信之后,便有了一种心思,如果自己为了和王锡爵之间的私怨,而站到东林党的阵营中向王锡爵发难,是不是会显得很卑劣?你的对手,可是在为了信念而战,为了整个大明江山的稳定繁荣而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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