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能够一眼看到头了。
她的颜面,甚至不如一地鸡毛来得更多。
可梁延只是抽着烟。
难得一次,他居然没有因此大吼而甩手走人。
于是,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问道:“闹完了吗?不过就是一对戒指而已,反正最后你都到手了。”
说罢,他便侧身拿起了雍园递来的帖子左右翻了翻,里面带插画,霍老太太说的那对翡翠戒指的确好看,分绘山海,拼在一起便成一双,也成璧。
“你还有事吗?如果没事,那就回小白楼去,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他抬抬手,点点那烫金花帖,道,“雍园的拍卖会总是要去的,我要看看之后都会有谁去。”
打通关系、疏通人脉,这的确是一个少帅该做的事情。
何金妮于是没再说话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因为没理由也无力气再去说。
是时,她直觉自己手脚冰凉麻木,所以走起路来尤其吃力,小白楼的地龙烧得人汗流浃背,有细密的汗自她眉间心上滚落直下,像一滴眼泪,扑簌簌的落地,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原是都被袖口给擦干净了,诸多委屈,都吸进羊绒的密纹里去,最后也都变得合情合理。
之后的两日,何金妮都没再见过梁延。
偌大的帅府里,她只占其中一小个角落,一日三餐也许是衔接她与梁延的唯一办法。
却不曾想,为了不见她,梁延索性便住进了军营里去,一日三餐吃大锅饭,偶尔看沈要面无表情的带一只铝皮饭盒来上职,打开来,里面恰好是各式各样的小菜或者点心。
他也曾刻意去到沈要的办公室里问过话,问最近工作如何云云,最后拐弯抹角的绕到萧子窈的身上去,带着一种奇怪的口吻。
“我看夏一杰交来的文书上,不论内容好坏繁简,你都只是签个字而已,你不过才休一天假,怎么就连心都收不回来了?”
他说,然后沈要便木着脸推了推袖子,道:“我以前也只签字。”
“以前不及年关的工作要紧,以前可以只签字,现在要认真看过了才能签字。”
沈要于是歪了歪头。
“只要看过了就可以签字了是吧。”
他立刻垂眼扫遍案前的信纸,几欲落笔,“好。看完了。”
梁延的语气并不太好。
“你要是看不懂公文,就让萧子窈来看——既然你坐在军长这个位置上吃着军饷,那总得把事情给我办好!”
话毕,似觉不够,他便再度意有所指的补上了一句,道:“她总比你会看政局实事,知道该顺着谁、该讨好谁。”
沈要无动于衷。
是时,他只管无所谓的托着腮,然后回道:“那是因为六小姐太善良了,不会拒绝人。”
梁延咬牙切齿道:“沈要,我劝你识时务。”
真奇怪。
放眼这世上,连许多人都不知道识时务的道理,如此,他又怎能强求一条狗会识时务呢。
梁延于是瞧见沈要张口说道:“那你帮我把饭盒洗了。”
他话音甫落,一字一顿的,也面无表情。
梁延一下子就恼了,便说:“沈要,你有病吧,你让我帮你洗萧子窈带给你的饭盒。”
沈要冷然道:“识时务。”
他二人于是就此僵持不下。
谁知,最后关头,竟是梁延率先败下了阵来。
他只管一把抽走了那只饭盒。
“营中有规矩。”
他说,“不可以私带吃食,违者军规处置——但我看在你位至军长的份上,便仅此没收饭盒,下不为例。”
他说罢便走,头也不回。
沈要甚至来不及同他抢,便被他猛的摔闭了房门。
他走得实在很急,几乎是逃也一般的。
如此,一路上,梁延便始终低头盯着那饭盒看得仔细,医院绿墙的绿色铝皮,很轻,左面磕了一个角,有一点点掉漆,原是他曾经故意抢的萧子窈的那一只。
他顿时放下心来,然后便走进盥洗室里去,打开盖子,又见饭盒里面半碎的些许糖壳,裹着更碎的一些核桃——怎么回事,喂狗吃核桃,难道是想给那呆子补补脑子。
他猜。萧子窈大约就是这么想的罢。
他根本没打算将那饭盒还回去。
于是,晚间下职,他便顺带着连那饭盒一起带回了帅府,恰逢何金妮从主楼里走出来,一见他风尘仆仆的站在雪里,便有些诧异。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你没提前告诉我,我和老太太已经吃完饭了。”
“我不是回来吃饭的,我回来放东西。”
梁延说,紧接着便绕开她,目不斜视的推门而入,何金妮顿时情急起来,便截住他的手,说:“我订的戒指今天刚好送到府上,正好你来试试大小合不合适。”
话音至此,她便拖着梁延往屋里走去,比他走得更笔直,带着恨。
梁延没有作声。
那戒指是装在丝绒的小盒子里的,打开的时候有阻力,韧韧的手感,显得十分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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